上世纪，1975年的春天，我在大运河畔的高邮师范读书，已经是第二学期。

根据学校安排，3月中旬，要去高邮以北60公里，也是大运河畔的宝应县农村开门办学。

“开门办学”，说的是半个世纪前，大中专学校的师生，走出校门，到工厂，到农村，这一个个的大课堂，去学习，去锻炼；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里，一种特殊的办学样式。

出发前，学校召开了专门的会议，校长把这一次开门办学的要求，一条一条，条分缕析地做了讲解，让一个个学员，记在本子上，也记在心上。

顺便说一下，那时，如我一样，从工厂、农村和部队，被推荐到大中专学校学习的学生，都称为“工农兵学员”。

记得，3月15日的上午，我们背着行囊，从运河边上的高邮码头，乘坐在大运河里南来北往的“镇清班”的客轮，前往宝应。

在这流淌古今的运河里，不快不慢行驶着的宽敞舒适的客轮上，观赏两岸生机勃勃的春色，真的是神也怡然，心也旷远。

三个多小时后，我们班四五十名师生，就在离宝应十来里的那个叫做“沿河”的码头下了船。

沿河，宝应城郊的一个公社。当晚，我们就在公社的大会堂，打起草铺，席地而卧，过了一宿。

第二天，全班四个小组，分到四个大队，开始差不多一个半月的开门办学。

我们组，12名学员，男女各六人，分在红旗大队雍家生产队，队长也姓雍，四十出头吧！一位憨厚朴实的庄稼汉。

雍队长把我们安排在沿河的一幢茅檐土坯的空房里，里间女学员，中间男学员，两人一床，倒也舒适；外间是餐桌，还有锅灶，每天两人，轮流值日，做饭烧菜，烧草由队里提供，晒场上的稻草堆，可以自己拔来。

买米，买菜，需要到五六里外的宝应县城，由两位男同学负责；挑个轻便的担子，用来放米、放菜，一个星期，买上一次。

往县城买米、买菜，去得最多的，是家住上海的仲兄，和来自江都的莫兄，他们一个身强力壮，一个做事稳当；每一次，晃晃悠悠地挑着个担子，各色各样的菜呀、米呀的买回来，总会引来同窗们不住声的夸赞。

那时候，就读于大中专学校工农兵学员的伙食费，由国家统一供给；大专生，每人每月十八元七角；我们是中师生，自然要少一些，每人每月十六元三角。现在想来，已经很不错了，记得，师范毕业，我们工作的第一年，每月的工资，也才二十九元五角。

好像是离题了，权算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吧！

门前的那条小河，从大运河上流下来，可它，确乎是太小了，一两米宽，一两尺深，清清浅浅的，充其量，只算是一条小溪吧！每天，值日的同学，天刚微明，就会提一个水桶，用一只水舀子，在小鱼小虾儿历历可见的那一条清清的小河，或说小溪里，舀满一桶水，两个人抬上岸，开始做早饭。

一个个男同学女同学——我还是习惯地这么称呼吧！也便起来，对着那条小河，刷牙，梳洗。

“就着小溪洗脸，捧起河水刷牙，艰苦朴素不忘本啊，劳动人民的品格传给咱……”

那时那地，那情那景，我是默默地写下了这首诗；虽说，从未发表过，可总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

开门办学的课程，有劳动课，实践课，文化课，还不包括，我在前面赘述的，这自给自足的生活课。

劳动课，在菜花儿黄、麦苗儿青，草长莺飞的春天里，和队里的乡亲一块儿，挖棉花行子，打棉花钵子，吊草泥塘子，有着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我们这些学员，在广阔的天地里，谁没有过两年三年、甚或四年五年，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摸爬滚打的经历？

感恩乡亲的养育，铭记农人的艰辛，由此看来，这劳动课的意义，确也非比寻常。

实践课，多与自己所学的师范专业有关。晚上，在生产队的小会议室，挂着块小黑板，用粉笔，一笔一画，边写边教，给队里上了些年纪的农人扫盲。

我们的同学中，也有做过民办教师的，扫起盲来，自然不急不躁，得心应手，很是让那些参加扫盲的乡亲满意。

扫盲上课的间隙，也会演一些我们自编自演的小节目，独唱，对唱，表演唱……尤其是那一曲“麦苗儿青青菜花儿黄”，总是博得一阵阵快乐的掌声。

文化课，多由班主任刘老师给我们上；教的，也多是鲁迅的作品，《社戏》、《风波》、《孔乙己》……刘老师，南京人，原先插队宝应，后被推荐上了扬州师院，毕业后，分配到高邮师范任教；她渊博的学识，亲和的教态，一手潇洒的粉笔字，让我们，止不住的羡慕和钦敬。 

不能不说的是，我在师范写的第一篇作文，就是作为范文，被刘老师在作文课上点评的，这也坚定了我，在以后的文学路上，走下去的信心。

——我们毕业后不久，刘老师调南京工作，还没到退休，就英年早逝；听到这，她的一个个学生，都哀痛不已……

差不多六周的开门办学，就这么，不经意地结束了。

那天中午，雍队长还特地安排了一辆拖拉机，送我们去宝应县城，运河边上的轮船码头。

临别时，回望那一条清清的小河，那一幢土坯茅檐，那一望青青的麦苗儿、黄黄的油菜花，我们的心里，也都萌生了几多不舍，几多依恋。

——半个世纪了，那一段“开门办学”的春日时光，那一门在我们的生活与生命里，也许算得上是不可或缺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