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她的渔村小学
(2024-07-30 15:00:29)
我这里所说的渔村小学,位于里下河平原小镇大营的水产村,上世纪1971年的秋天创办,它的第一位老师,正是我的妻子邵桂兰。
那时候,她还不是我的妻子呢!
初中毕业,劳动了几年,刚刚20岁的她,便来到了离她海沟河南的老家王家舍十多里路的大营公社水产大队,那一所刚刚创办的渔村小学,从事教学工作。
水产大队,公社为渔民们上岸定居而专门新建的一个渔村。沿着一条东西向的生产河,一溜儿,建起了两排三幢,清一色的砖墙瓦盖的平房,除了村里的办公用房外,就都是渔民们上岸定居的住房了,合起来,大概有二三十户的人家。
上岸定居的渔民,组成了一个生产队,主要是种田,种那刚从荒草滩上开垦出来的几十亩的农田。
还有在远远近近或宽或窄的河道里,继续地干着捕鱼的营生的渔民。整个的渔村,渔民分为“大网帮”,“卡帮”,“鳝鱼帮”——这里的“帮”,捕鱼的一个类别,也有在水上生活,大家相互帮助的意思,于那些朴实的渔人而言,这“帮”,是绝无半点的邪念的。
“大网帮”,拉大网捕鱼的,那网,真的称得上个大,差不多可以覆盖整个的河面,那些渔人,就在这河流的两岸,拉着大网,匍匐着前行,网里的鱼,虽说大小有别,但上正眼的大鱼,诸如青鱼、草鱼、白鱼、鲤鱼,全是拉在这网里的;“卡帮”,张卡捕鱼的,一条渔船,沿着曲曲弯弯的河面,张下了弯弯曲曲几里路长,以蚯蚓作饵的卡线,傍晚张卡,起早收卡,一个个卡上张来的,可是一条条活蹦乱跳,青色的、银色的鲫鱼;“鳝鱼帮”,张鳝鱼的,在我们这儿,总是习惯地称之为“张长鱼”,也许,就因了那鳝鱼,长长的外形吧!不仅是在河沟,更多的,是在岸上的秧田、稻田,或是长着其他作物的水田里,不但在本地,更多的,是去很远的江南,也是在傍晚,在秧田、稻田,或是长着其他作物的水田里,张好一个个用竹篾编成的“长鱼笼子”,起早收起,用担子沉甸甸地挑回渔船上,那二三尺长一个,“许进不许出”的长鱼笼子,可是游满了进去吃食的一条条长鱼的……
这里,一条船,一个家;多少条船,多少个家,组成了一个“帮”,也就是一个生产队。
而这无论是岸上的、还是船上的,各家各户一个个的孩子呢,也早到了上学的年龄了。
于是,村里,也就是水产大队,给公社打了个报告,请求办一所学校,解决岸上的、船上的这些孩子上学的问题。
报告,很快就批了下来,办学的地点,选择在渔村的办公区域,用三间房屋,整理成一个宽宽大大的教室。
那些在岸上定居的孩子好办,就住在各自的家里;可在水上漂泊的渔民的孩子呢?村里就让他们寄住在岸上的亲戚家,或是寄宿在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紧靠着教室的一大间宿舍里。
9月1日,开学的时候,渔村小学,总算办起来了,妻子,也就成了这所小学的第一任老师。
我第一次见到妻子——那时,她还是“邵老师”,是在秋末冬初,一个周六的下午,约莫两点多钟,我从就读的20里外的安丰高中,放假回老家丰乐舍,刚好路过渔村小学。
正是课间,微胖,也微白的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二十多个学生,在教室门前的空地上活泼地嬉戏;她的身上,穿一件灰色的上衣,脖子上吊着一只用红线系着的口哨……
这渔村小学,就她一个老师,“校长兼校工,上课带打钟”,不过,上课的信号,不是“当当”的钟声,而是“瞿瞿”的哨音了……
作为老师,给渔村的这些孩子上课,教他们读书、写字、算数,倒不是多难的事情,难就难在孩子们生活上的管理,尤其那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学生,很少有人过问;妻子,也就把对他们的照顾和关心,当成了自己份内的事情,帮他们洗衣服,洗被子,有时,还会在阳光下,为他们捉着衣服上的虱子,那一只只讨厌的“爬爬虫”……
当一个个“远涉江湖”的渔民回来,看他们的孩子了,也会感谢给了孩子们诸多关心和照顾的老师。
所谓感谢,大多是请她去船上吃顿饭,表一下心意。
妻子看到,他们烧菜做饭的锅,刷得并不干净,舀的生产河里的水下锅,总带一些黄浊,那端在桌上,一碗碗算得上是美味佳肴的各种鱼儿,又少有油盐酱醋葱姜蒜的佐料;虽说,渔民们个个热情,可她每每的,总不忍下著……
每当此时,村里的干部就会劝导她,适应这渔村的生活,和渔民们融合在一块儿,“人家能下锅,你就能下肚啊!记住了,你也是渔村的一员,不要老是想着你那教师的身份了”。
渐渐地,妻子和那些朴实的渔人,很少有距离了,在渔船上做客,也就成了她一种美好的享受……
在渔村工作的时候,她的母亲正患重病,星期六放学了,总要回家,去看望和照顾生病的母亲。
第二天,直到天擦黑了,她才告别母亲,走上十来里的路,往渔村赶去。
一个夏天的周日的傍晚,她从老家出发,走到半路的时候,天就下起了大雨来,好在随身带的塑料雨衣,穿好了,继续在雨中前行。走到一条河的河口,那一道拦鱼的堤坝,往日里,穿着鞋子就能通过;此刻呢,哗哗的雨,已经把堤坝淹没,她只好赤着双脚,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真的是“举步维艰”,后来,还是那位在草棚里看河口的老人,冒雨把她搀扶到对岸。等她走到渔村的时候,差不多已是小半夜,她的那些学生呢,也都没睡着,一个个的,在等着她回来……
因了妻子工作的敬业和认真,为人的热情与真诚,渔村的渔民和他们的孩子,都很喜欢她,不只是把她当老师,更多的,把她当成了自家的亲人。
两年后,她在渔村入党,三年后,她给渔民们推荐,去两百里外,大运河畔的高邮师范学习……
虽说,师范毕业,她没有再回来,而是分配到其他的学校任教;可她,从没有忘记那个偏远的渔村,那些朴实的渔人;没有忘记渔村的那所小学,和她教过三年的那一个个可爱的孩子。
“妻子和她的渔村小学”,半个世纪前的老故事了,作为这故事的主角,我深爱的妻子,已在去年的3月,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我总记得,她有好几次,和同样是作为老师的我提起过,“你不妨写一写那个渔村,那所小学呀!那可是我,参加工作,作为教师的起点”。
于是,她不止一次为我讲起的,那个渔村,那所小学,那个老师的,点点滴滴的过往,也便一幕幕的,在我的眼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接下来,断断续续,林林总总,在炎炎三伏天的一个清风微拂的夜晚,我终于完成了这一篇散文,也是完成了妻子托付给我的,她的那一个小小的心愿……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