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6,5,西安日报:打早工,吃晚茶
(2024-06-05 09:58:29)打早工 吃晚茶
张学诗
五黄六月,在“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的四夏大忙时候,我的故乡丰乐舍的乡亲,也就开始一次次地“打早工”了。
打早工,是因为有些农活需要在天亮以后、日出之前完成。夏日的天,亮得很早,其实,无须等到天全亮,那些打早工的人就开始上工了。打早工的内容,也是老队长在头一天的傍晚就安排好了的,且男女有别。
就说男人吧,打的多是力气活,比如挑泥渣,把草泥塘里发酵好了的黄花草泥渣,一担一担地挑到收割完了小麦的那一框框的空地上,为栽种水稻施好底肥。挑泥渣,如果等太阳一出,很毒,也很热,让你汗流浃背,很不好受。所以选择了“打早工”,即便是满满一担沉沉的泥渣压在肩上,迎着一丝丝凉爽的清风,也不觉得十分的劳累。挑泥渣,有时挑在刚收完麦子、还没有耕作和打水的空荡荡的地块;有时就要挑在已经耕好、也打好了水,算得上是白花花的水田,那就是“出水才见两腿泥”,乡亲们称之“发水担”了…… 等到一块水田或者旱田的泥渣挑好了,太阳也才露出了红红火火的脸庞,于是,这些男人,就晃晃悠悠地担着个泥渣担子,回家吃早饭。
至于把一摊摊泥渣散开,也就是“放泥渣”,则是由刚刚“放忙假”的十多岁的孩子来做。他们手拿一把把尖齿耙,在旱田或是水田里,舒展小小的臂膀,做着这些算得上轻松、也算得上有趣的活儿。
男人们,吃过早饭,再各干各的活,或是挑麦把,或是挑秧、打秧……这些活儿,只有在白天,才能够完成。
说到挑秧、打秧,就先要拔秧,这可是舍上的女人,那些姑姑婶婶们的拿手好戏。通常,这拔秧的早工,需起得更早,有时甚至是半夜才过,雄鸡刚鸣,那些拔秧的,就一个个下到了秧池里,一把把地拔起秧来。这可是个技术活,一手拔,一手拢,三下两下,就拔了一把秧了,再用一根浸在水里的稻草一扎,丢在身后,快捷又娴熟。更让你称叹的是,这从秧池里拔起的一把把秧的秧根上,从不带一点儿烂泥。拔秧,因为天还没怎么亮,有时会碰到一条栖在秧池里的水蛇,一下子窜出去,让她们吓一大跳;有时还会摸到隔断鸟的窝,那在窝里藏着的“头戴一枝花,身穿黑袈裟”、整天“断呀——断——”地叫着的隔断鸟,也会“隔——隔——”地叫着,飞出去好远……
当要栽插的那一框田所需的秧,差不多都拔好了,天也才刚亮,离出太阳还有些时候。她们便直起身,揉揉腰,捶捶背,回家吃早饭。吃过早饭,那一框田的秧,还在等着她们栽插呢!
打早工,也有一些琐屑的活儿,比如拔蚕豆,比如剐黄花草种子,这些活儿,也都要在太阳出来之前做;否则,太阳底下一晒,蚕豆会炸裂,黄花草种子也会洒落一地……算是各尽所能吧!做这些活儿的,也多是那些放忙假的孩子,他们在忙假期间的表现,可是要生产队里识文断字的老会计写个评语,然后带给老师的。
“吃晚茶”,是四夏大忙时,舍上人的一种说法。这里的“晚”,是说下午“稍晚一些”的时间。夏日,太阳落得晚,天黑得更晚,舍上的农活忙,一般要在天挨黑的时候才会收工,所以,才需要吃晚茶。这里的“茶”,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茶水,更多的则指一种饭食。在热风劲吹,毒辣辣的日头开始偏西的下午,在田间劳作的乡亲,感觉饿了,渴了,吃一些东西,喝一口茶水,填一下肚子,身上才有力气,把要做的活儿,一鼓作气地做完。
作为饭食的晚茶,多是玉米糁儿粥,或是大麦糁儿粥,是吃过午饭再煮一小锅粥,冷了以后盛在一只大茶缸子里,带到割麦、挑把或是插秧、打秧的田头,到了感觉饥渴的时候,一个个,就差不多是统一地坐到田边或是地头,喝着凉凉的大麦糁儿或是玉米糁儿粥,既当饱,又解渴,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也有的晚茶,不是自带,而是家中的一些闲人,多是年长的老太或是年少的小丫,汤是汤、饭是饭的,提到田间地头,给正在劳作的儿子、媳妇、爸爸、妈妈们送来,这又是一幅现代版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的图画了。
晚茶,也有单纯的茶水,多是在夏日的晒场上,用炒成焦黄色的大麦,和着清冽冽的河水,在场头的大铁锅里烧成的焦黄色麦茶,也多由夏场上帮忙的孩子,用盛着茶水的木桶抬来,还提着装有大碗的竹篮。舀出一碗碗焦黄的大麦茶,分别送到正在割着麦、挑着把,或是插着秧、打着秧的大人们的手上,让他们美美地喝上一碗。
透过半个多世纪的烟云,我又似乎看到了,在我的那个叫作丰乐舍的故乡,一个个孩子,在热风骄阳下的田间地头,正笑意盈盈地,为大人们送大麦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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