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2022,7,11,泰州日报:七月在野
(2022-07-21 10:13:17)七月在野
七月在野
于七月的一个赤日炎炎、热风阵阵的午后,又想起了诗经里的《七月》,留给我们的那一幅千年不变的画面了——
初秋,西周早期的豳地,黍和稷,在漫山遍野间稀稀疏疏地生长着,带着些清凉的季节,一只只蟋蟀,也在这稀疏地生长着的一棵棵黍稷间,浅吟,或是跳跃……
“七月在野”,此时,戴着顶新草帽,我就在距“豳地”两千几百年、两千几百里,我的叫做丰乐舍的故乡,眺望满眼青绿的舍上的原野。
只是,舍上七月,正值盛夏,酷热难当;而先秦诗经里,豳地的七月,怕是带着初秋些许凉意的,这就是农历和公历在时令上的差距了。
舍上,也有蟋蟀的浅吟,或是跳跃。记得小时候,在环绕着一条曲曲弯弯的风水沟,长着玉米高粱的“八亩垛子”上,作为顽童的舍上的孩子,三五一伙的,总会赤裸着身子,在炎炎的午后,在差不多掩过他们头顶的玉米高粱的行子里,捉着蚱蜢、螳螂、蛐蛐儿;那蛐蛐儿,应该就是蟋蟀了,和蚱蜢和螳螂一样,都是舍上的顽童喜欢逗弄着的小小巧巧的昆虫。
还有,刚刚出了母腹,有着油一般光滑皮毛的小小的野兔和小小的黄鼠狼,也会不甘寂寞地,从玉米高粱的深处蹒跚地跑来,瞪着天真的眼睛,摇着长长短短的尾巴,在和这些顽童们嬉戏,或是亲近……
舍上的土地,一百多亩,都是按方位来划分和命名的:南框,东框,下框,小框,荒田,八亩垛子……除了“八亩垛子”,是约定俗成的八亩外,其它的“框”,包括荒田,十一二亩,十三四亩,十七八亩,二三十亩不等。除了地势高高的八亩垛子上一成不变的长旱谷,其他的几块被称作“框”的,还有离舍上一二百米的荒田,都是长水稻,抑或种棉花;一到七月,总是青青绿绿养你的眼。
八亩垛子上,还是五六岁的顽童时候,去捉过昆虫;到了十一二岁上小学,每到暑假,一个个少年,也便和大人们一起,往一个个“框”里,薅水草,抑或薅棉花草了。
薅水草的“薅”,光会说,不会写;问舍上读过私塾的老会计,他便站在一望碧绿的稻田里,一笔一画,在掌心里写给我看。
那一个“薅”字,那一件“拔除田草”的农事,作为曾经的农人,我一直铭记了几十年。
薅水草前期的活儿,是用双手“打肉耙”,用长长的木耙“打绿耙”,上小学的孩子做不了;那就等着秧田里的杂草再冒头,一门心思地“薅水草”吧!跟在大人们的身后,有模有样地拔着鸭舌草、三棱草,学着辨别稻禾和稗子……
——“没毛稗子有毛稻”,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识别稻禾与稗子的诀窍呢!
当一条条蜡笔头大小的游鱼,在脚下穿梭;当一只只叫得出或是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从头顶蓝蓝的天幕上飞过,许是因了好奇,因了新鲜,那些少年,薅水草的手,也便慢了下来,直到和大人们拉下一段距离,才忙急急的,在水稻行里胡乱地薅上几把,跟了上去。
还会记得一位诙谐的乡亲,为那些薅水草敷衍了事的人,编过的几句颇为形象的顺口溜呢,“大草一掐,细草一踏,浑浆一搂,爬起来就走……”
也许,是受了这顺口溜的影响,以后的日子,在水稻田里薅草,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马马虎虎的现象,也就少了许多;青青郁郁的水稻田里,再难见到一棵杂草了。
薅水草,烈日炎炎时,需戴上草帽,围条毛巾;遇上豪雨哗哗地降落,则会穿上用薄薄的塑料布做成的雨衣。
在雨天里薅水草,别有一番情趣。
最有趣的,是看哗哗的雨后,挂在东方或是西方的天空,蒙着湿漉漉的水汽的那弯弯的彩虹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绚丽多姿,美不胜收……听舍上的老人说,那是天上人间的一座桥呢!
去那块“荒田”,需要趟过两条河。
“隔河千里远”啊!每到去荒田里劳作,乡亲们总会幽默地这么说。
四周被一层层黄黄的茅草包围着的荒田,因了曾经的荒凉,又少人问津,于是,乡亲们给它取了这么一个“荒”的俗名。
荒田该有十一二亩吧!长水稻,也会长青青的茨菇和荸荠。
茨菇和荸荠,可是稀罕的作物,尤其是对于孩子们;到了秋后,收获之时,那带着柄儿的茨菇,那红红的圆圆扁扁的荸荠,可是他们垂涎的食物。
就因为这,那一个个随着大人来到荒田的少年,在一块空白的水田里,栽起青青的茨菇和荸荠来,也便格外起劲,哪怕是让烂泥弄脏了他们身上小小的衣衫……
舍上的那些带着“框”的土地,总会有一块,给轮流着长棉花;七月,也正是棉花需要薅草,棉田需要管理的时候。
棉花还没长高,在棉花行子里薅草,得用锄头一类的工具;等到长高了,再要薅草,就得在棉花行子里,一棵一棵地拔去和棉花争肥、争光的野草;那些野草,有和棉花“试比高”的蔓蔓蒿,有缠络在棉花上的菟菟苗……小心翼翼地用力拔起,稍经打理,还可作为喂猪的猪草。
至于棉田的管理,除了施肥,还有打公枝,抹赘芽,摘顶芯。打公枝,要分辨;抹赘芽,需细心;摘顶芯,图快捷。那些少年,多是选择“摘顶芯”的活儿,在一行一行高高生长着的棉花的顶端,一双双小手,灵巧地摘去柔柔的叶芯,好让棉花更好地分枝,现蕾,挂桃……
“七月在野”,在一望无垠满眼青绿的故乡原野,我所叙述的这些,怕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虽说青绿依旧,可现在的舍上,水稻的种植,早变成了直播,再不用乡亲们弯腰驼背地栽插了;用“除草剂”,也就省却了“薅水草”的繁缛;棉花,怕有二十年不种了吧!可每到七月,那一朵一朵姹紫嫣红的硕大的棉花花苞,总在我美丽的记忆里绽放……
只是,诗经《七月》的主角,那一种叫做蟋蟀或是蛐蛐儿的昆虫,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我故乡的土地上,浅吟,或是跳跃。
“七月在野”,于舍上青青绿绿的原野上,默诵着诗经,我就这么,任绵延的思绪信马由缰,古老,而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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