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喜事（2023.5.13）

     那一日，校长向毕业生们颁发学位证书的时候，从礼堂外面走进两个老人来，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走路带风，那老翁一边嚷嚷着他的名字问在不在，一边拉老太婆的手无所顾忌地走向主席台。他仔细打量打量二人，那老翁记忆里约略有点印象，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就站起来，答应他们。两位老人过来拉着他走上主席台，那老翁很无礼地向校长嚷嚷着说：“你是校长吧？这是你的学生，我们老两口在此想问问这个学生，他还讲不讲良心，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他听了这话，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懵在当地，校长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什么事。校长又过去问老人：“这个学生怎么不讲良心，怎么说话不算数，伤害你们了？如果真有他的责任，我们学校必定会作出处理，老人家你慢慢说。”

     那老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举在手中，摄影师给了个特写，照片打在大屏幕上。照片上是个女士，身材容貌姣好。老翁问他：“你记不记得这张照片？”他猛然醒来：那一年在火车上与此老翁相遇，那时他正在读小说《人生》，老人拿着手里的照片脸有难色，大约是到那里的公安局办事。那时，老翁有什么事他也没问，就开口夸照片中的女子长得美，还玩笑说比小说里的巧珍漂亮，巧珍是“盖满川”，老人的女儿可称为“盖满国”了。老人憋红了脸，说再怎么漂亮也没人娶，年龄大了，没对象云云。他那时也没有女朋友，大概是荷尔蒙冲动，就说这女子自己喜欢。那老人不知怎地就把他绕进去了，最后他竟答应，要是可能就娶他女儿，不论她发生任何事。那老人临下车，还跟他要了姓名、生日和学校的地址。到了学校，他就把这事丢到脑后了，本想这不过是玩笑，怎么可能还有下文呢？就是有下文，就照片中女子的模样，自己也是求之不得的；偶尔遇见别的同学谈恋爱，他脑海里还时不时浮现那女子的形象，但他并没有把这当真。

    老翁向校长讲述了他们在火车上发生的事，然后又问他：“当年你许诺的话，还算不算数？”当着校长，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他有些紧张，略略镇定下来，他看着老翁的眼，毫不犹豫地说：“算数。”老翁说：“校长没听见，请你向校长说一遍。”他就转向校长，郑重地说：“我为我当年说过的话负责。”

    老翁面色稍和，又对他说：“你的同学没听见，请你对着同学，向麦克风大声说一遍。”他就转向同学，向麦克风大声说：“我为我当年的话负责，负责到底，绝不背信。”老翁对那太婆说：“好了，你去把咱女儿领进来，叫大家为这喜事作个见证。”

    过了一会儿，那老太婆在前，一个妇人在后进了礼堂。他只看了一眼，脸刷就白了；待她们走近，他又摘下眼镜戴上，第二次端详：她实在是照片上那女子，她的身高与照片出入不大，但身材实在是丰富太多了；她的年龄比他大太多了吧！这还不要紧，她的脸——她的脸已破损，留下医治后的痕迹；这也不要紧，她的目光——她的目光，正常人一眼就可看出是怎会事。他转脸看看校长，又看看同学们，都是不解的神色，心里才略略有些安慰。

     老翁再次问他：“你的承诺还算数吗？”他一脸茫然，闭着嘴，不能回答。老翁流出失望的神色，眼里空空的，就说：“我们不勉强你，你若愿意，我还愿意将女儿托付你；你若现在反悔，还不算违背诺言。”

    他面无表情，无语。突然那老太婆，身体颤抖着抽泣起来，哭着述说女儿的不幸遭遇：女儿名叫郭平，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原打算许配一个良人，未曾想还未出阁，就在田野被人强暴，一开始我们掩藏着这事，不敢叫人知道，怕孩子嫁不出去，那想到事情掩盖不住，女儿竟有了身孕，我们也没有处理，就把孩子生下了。这还不算，后来她又一再被强暴，又怀孕生了一个孩子。她的事，远近的人都知道，还怎么嫁得出去。女儿因为灰心屡次想自杀，他父亲就用这个学生的诺言安慰她，她也就还有一点希望，但是这么多年这个学生一直没有给我们一点信息，我女儿也就一点点不存指望了。本想着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没有人打她的主意，谁知一个村里的老老师竟向她动了心思。我女儿念着这个学生这个线，就不肯答应那老老师。不曾想，那老师竟然结伙打了她，强暴了她，还毁了她的脸，她身上也是遍体的伤。她的心绝了，身残了，神志也时清时不清了。我们老两口已经老迈，以仅存的尊严和希望来找一找，若不行，我们也就回去了。

    一时间，他、老校长、众同学都说不出话来，大礼堂安静得只剩下老两口抽泣。过了好一会儿，老校长开口向二位老人说：“事出突然，等我们典礼完了，我和这学生再谈一谈，也给学生点时间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你们，好不好？”

    老两口点点头，校长正要安排两位老人住校宾馆，继续进行典礼。那个一直发呆的他，忽然动了动，然后径直走到那妇女面前，抬了头，直视着那个女人的脸，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然后伸手牵了她的手，就转身退过去，与她并排着面向同学。二人并排着立了约有几秒，他又看看二老，看看校长，然后拉着她走向麦克风，立定了，轻轻说了声：“我肯！“大约是太安静的缘故，他这次的言语，远没有前边承诺的时候声音大，但所有人都听的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