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山
珞珈山杂记
哲夫
从武汉乘车去湛江,硬生生地坐了一夜,熬到天亮,熬到桂林.便有了点精神。车窗外有雨,细细、蛛丝一般飘逸,运了目光望出去,便看见桂林的山了。
习惯了北方的大山,傻大黑粗,莽莽一条大汉,神情冷峻威严.不苟言笑,浑身的线条如斧刃刀痕,压得你透不过气,抬不起头,容不得你去亲近,说一声:哥们,你好!
只让你觉出自己的小,自己的不配,自己的可笑。
所以,我觉得北方的大山凶霸霸的,可看了南方的山,尤其是桂林的山,却很生出一些非分之想。
隔了薄薄的雨帘,一路看下来,先是一片一片平畴,被绿的田埂划成一方一方棋盘也似的格子,格子内是绿的秧苗,水田明镜一般小兴波纹;间有插秧的人,披了蓑衣斗笠,挽了裤脚,在田里绣花;还有驾了大角的水牛,扶了古老的木犁,扬了短短的鞭子,吆喝着,耕种春天,柳烟一般的树,骑了牛的孩子,不横吹牧笛,却斜倚在树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歌。
突兀地来了一座山,郁郁的,似乎一个不很快活的村姑,没头没脑地在等什么人。接着,一座座秀拔而起的山,便络绎迎将上来,且相互之间绝不关联,绝非约好了来的;来的很是突兀,似乎不是远远迎上来,而是兀地从地下拱上来;迎风一晃,便化作一个个风姿绰约、飘飘逸逸的姑娘,梳了最新潮的发型,穿了时髦的长裙;满面春风,挽了装满土特产的篮子,捧了盈盈欲滴的甜美,走来争相招徕买主,推销货色,使游人一下生出兴奋,想要去亲近一番。
记得读过不少描写桂林山水的文章,多是珠玑,不乏锦绣,写尽了旖旎风光。似乎,不曾提及这样一个现象:桂林的山,大都是兀然独秀,各自为政的。
大凡北方的山,多是犬牙交错,唇齿相依,绵连逶迤,形如巨浪,乃是群山,山群,绝少互不关联,兀然独立的;便有,也每每被严寒、酷日、雨露、风霜剥蚀的不成模样,最终风化为泥土,夷平成小丘。似乎北方的山有极悠久的历史传统,群体意识强,喜好团结而不搞分裂,要穷大家穷,要富大家富,颇有牺牲精神,中庸风格,是容不得谁闹独立性的,镇压每每只一个字:杀!
桂林的山却不同,不是一群一群,而是一座一座,互相不干扰,等距离外交;不高大却秀丽,秀丽得近乎纤弱;不雄壮却灵巧,灵巧得近乎狡猾;同样也有根,也扎在了深深的泥土里,但似乎连那根也是各自为政的,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与生俱有的便是不断显示自己的独立性,群体意识较北方实在差远了。
这似乎是北方的山与南方的山的一个显著的不同吧?不过,这一来,似乎使南方的个体户大大发达了,南方的富有也较北方超前了。十几个经济特区竟全都散落在南部海岸,恨得北方人直咬牙,却又无奈何。北方人因此怀疑北方山的群体组合是否合理?是否应该扯开来各自为政,免得你拖我,我拉你,大家都一块穷死。
但毕竟不容易,几千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扯得清爽的。而且说到底,中国不论南北,文化的原生带便是群山丛林式的群体文化,群体意识,只不过南北程度有所不同罢了。其实都面临着观念世界的再造。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还是看山要紧。
奔驰的列车,在葱葱绿绿的山水间掠过;有人说看见漓江了,可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一座座个体户一般独秀的山,妖妖娆娆地绿,娇娇俏俏地笑。被北方的大山压迫久了,挤压够了,对山生了许多畏惧的我,如融雪一般在南国山如花的笑靥下化了,化入雨露中,化入农田里,化入在水墨画一样清丽的风光问了。于是我很生了一些信心,想要去攀爬那些山了,想要去抚摸那些柔嫩的肌肤了,想要去亲吻那些山凸起的乳峰了,想要附在那些山的耳畔说一句:你嫁了我吧!
一旦南方的鸟飞入北方;北方的山也会变一番模样,换一种性情。有那么一首诗,颇有意蕴:“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既然南山有鸟,何妨北山张罗,将那鸟捉来驯养一番,学习一番,生发一番。只是,万万不可捉了那鸟来掐死。不过,鸟自高飞,旧观念的网罗是网不住的,唯有诚心诚意唤取来同住,下决心摆脱习惯的束缚,方可博个相得益彰。这又是闲话了。
如果说北方的山是一条凛然大汉,那么这大汉阳刚有余而阴柔不足,勇烈有余而谋略不足,憨直有余而精明不足。恰恰相反,南方的山则有若一位秀女,纤丽有余而阳刚不足,工于心计而胆魄不足,精明有余而坦直不足。倘如南北联袂、联姻、联合起来互补一下,当是幸事,当是一件大事。
于是,我便想要将那些兀然独秀的南国的山带到家里去。寻一个大大的盘子,灌了清水,当盆景一样养起,给人们看,给.自己看,给有识之士看。
忽然想起小时候吃蒜的事情,想起关于蒜的谜语,很有趣:“兄弟十几人,围着柱子坐,一旦要分开,衣裳全扯破。”
又想起过年前,人们便要在盘子里栽一瓣一瓣的蒜,不久便长出碧绿的蒜苗,用来调凉菜。一瓣一瓣的蒜种下去,便会长出-头一头的蒜,若舍不得分开,怕扯破衣服,永远便只能是一头蒜。
所以,要舍得扯破那件衣裳,何况那件衣裳太破旧了。
似乎走题了,看山很雅,从看山一下子扯到吃蒜便不雅了。所以还是打住笔,认认真真地看山吧。
只是,这时候天黑了,那些山_座、一座隐没在夜色里,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