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重读:周进未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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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开馆。到了十六日,众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著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周先生才来。申祥甫拱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众人道:“这是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性:“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只是今日不同,还是周长兄请上。”
众人都作过揖坐下。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余都是清茶。众人序齿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众人谢了扰,一饮而尽。叫一声“请!”一齐举箸,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
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顾老相公众,闻声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众人都停了箸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著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一个著!”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一齐笑起来。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
内中一人问申祥甫道:“你亲家今日在那里?何不来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爷家吃酒往了。”又一个人道:“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著实跑起来了,怕不一年要寻千把银子。只是他老人家好赌,不如西班黄老爹,当初也在这些事里顽耍,这几年成了正果,家里屋子盖的像天宫一般,好不热闹。”荀老爷向申祥甫道:“你亲家自从当了门户,时运也算走顺风;再过两年,只怕也要弄到黄老爹的地步哩。”申祥甫道:“他也算停当的了。若想到黄老爹的地步,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梅相公正吃著火烧,接口道:“做梦倒也有些准哩!就是侥幸的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正正掉了下来,压在我的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头,就像还有些热。那时不知什么原故,如今想来,好不有准!”
直到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众人领了学生来;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众人各自散了,周进上位教书。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
和尚忙走了出来道:“原来是王大爷。请坐,僧人往烹茶来。”向著周进道:“这王大爷,就是前科新中的,先生陪了坐著,我去拿茶。”那王举人也不谦让,从人摆了一张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进下面相陪。
王举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师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的?说这几年在顾二哥家做馆,不差不差。”周进道:“俺这顾东家,老先生也是相与的?”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又是拜盟的好弟兄。”
周进道:“老先生的殊卷,是晚生熟读过的;后面两大股文章,尤其精妙。”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虽不是我作的,却也不是别人作的。那时头场,初九日,天气将晚,第一篇文章还不曾做完,自己心里迷惑,说:‘我平日笔下最快,本日如何迟了?’正想不出来,不觉瞌睡上来,伏着号板打一个盹;只见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红袍金带的人,揭廉子进来,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那时弟吓了一跳,通身冷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里鬼神是有的。弟也曾把这话回禀过大主考座师,座师就道弟该有鼎元之分。”
说着,就猛然回头。一眼看见那小学生的仿纸上的名字是荀玫,不觉就吃了一惊;一会儿咂嘴弄唇的,脸上做出很多怪样。就问道:“是今年才开蒙?这名字是你替他起的?”周进道:“这名字不是晚生起的。开蒙的时候,他父亲请求集上新进梅朋友替他起名;梅朋友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玖,也替他起个‘王’旁的名字发发兆,将来好同他一样的意思。”
王举人笑道:“说起来竟是一场笑话:俺今年正月初一日,梦见看会试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迷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谁知竟同着这个小学生的名字,难道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况且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那里有什么鬼神?”周进道:“老先生,梦也竟有准的:前日晚生初来,会著集上梅朋友,他说也是正月初一日,梦见一个大红日落在头上,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王举人道:“这话更不作准了。比如他进个学,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像我这发过的,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着的了?”
次早,天气已晴,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往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