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勤快泼辣的张妈=====
我不知道张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就叫“张妈”,大家都叫她张妈,因为她就是张妈!
封建社会,无论城市还是农村,女人决不能抛头露面!如果家里没有男人或家中男人懦弱不济,女人也只好出门做挣,来城里担当一些低三下四,女人可做的杂工。比如:奶妈,佣人,厨下,杂洗``````。
老北京,但凡女佣大多来自河北省三河县。以至于民间流传:“三河县的小老妈儿!”(这里的“老妈儿”是儿化音,是北京话对女佣人轻蔑的贬义词)
老北京,女佣分为三,六,九等。这要看女佣的年岁,相貌以及做活的机灵眼见。我家人口不算太多,不要太讲奢华,只要一厨一佣也就足够。张妈一人屋里屋外,上房下院,粗细活计全部担当,
张妈就来自三河县,在我家已做多年。三十五六年纪,胆大泼辣,干净利索,心灵手巧,为人热情又尊敬主人!微胖的身子,一身蓝布裤褂,个子不高,脸圆额平,整天笑眯眯的一双小而长的“缝”眼,从眼皮里往外放着亮光!嘴角翘着笑,颧骨上鼓起了两堆圆红的肉丘!一头厚而粗的黑发在脑后绾了个紧紧的发鬏,显得精神干练,健康有力!一双大脚!走起路来生风带尘可又稳健踏实。我的奶奶就喜欢张妈的勤快利索,看着她做活放心舒畅,不用费话!
张妈,年岁不算太大的女人,不识字,没有见识,撇下自己的孩子,丈夫,婆婆,离开了赖以生存的贫困农村,来到北京城给人帮工!这一切,没有分外的魄力和胆识是不可能的!
张妈的婆家祖上是个不大不小的财主。张妈的公公自小是“痨病”,长到十八九岁就像退去毛的干鸡,黄瘦不堪!每到春秋便咳喘吐血!花去大把钱财不见好转,老年爹妈看看不像事,便求媒说亲想来“冲喜”,媒婆说来邻村二十多岁的穷家姑娘孙氏,大妻小夫就此成亲。那“痨鬼”轻身弱体,诸事不会,成亲生儿倒是天生一把好手!转年,孙氏便产下一子,谁知“痨鬼”又色上加紧,不到一年,上边吐红!下边滴白!赶快去地府阎王那里报到!年老爹妈痛失独子,不久也跟随儿子前去!丢下孙氏年轻守寡,独看幼子,一人撑家,过日子苦撑苦熬,对儿子胡疼溺爱!家道逐渐衰退!
儿子长到十四五岁,仍旧是个“肉嫩骨软!”的囊货!自小到大,晴天怕太阳晒化!刮风怕阵风吹跑!下雨怕湿气泡软!冬天怕皮肉冻干!百般呵护!那孙氏即要在家顾看儿子,又要出外侍弄田地,再无一人帮助!一人不能两分身!这才想起自己的老路----给儿子娶个有力气会做活的大媳妇,先来家中帮忙做活分担自己的劳累,慢慢等儿子长大再来“圆房”。想到此处孙氏便托媒看人。一来二去,看好远村张家姑娘。
张姑娘家里地少人多,生活不富。爹妈贪图彩礼便点头应允婚事!张姑娘虽心内不愿,怎奈爹妈无比严厉!硬推上驴背,吹吹打打驮到婆家。自此,不到四十岁的婆婆孙氏与那二十一二岁的儿媳张氏共同守着那稚嫩小“猢狲”,三人一同过活。光阴如箭!张氏在婆家打里打外,苦苦度日!与那小“猢狲”圆房以后产下一子,婆婆孙寡妇大念阿弥陀佛!说道:“虽然几世单传,总归有后。”。家中婆媳二人持家,岁月艰难!一日,孙寡妇对儿媳说道:“家中花费不够!不如我去北京给人帮工,一年挣得几个钱财,也好贴补”儿媳张氏一听,说:“你年岁已老,到了人家能做什么?况且你笨嘴拙腮不懂说话!不如你在家里看家,我去倒好!即便在北京遇到什么不良事情,我才不怕他天高地厚!打骂他个球逼养的,以免受欺!”婆婆见儿媳厉害,点头应允。就这样,张氏别过婆婆,丈夫,孩子,托乡求邻来到我家做佣。
初来我家,任事不懂!但张氏心内聪灵,眼中有活,不惜力气!对主人尊老爱小,博得全家夸赞!故此,全家叫她做“张妈”。几年后,张妈在北京增加了经验阅历,而且,胆大心细,外粗内刚,泼辣无比,遇事不慌!就连街上泼皮无赖,强横男人只要遇到张妈也要怕她三分!
一年,我的大妹出生,张妈好心,一定要回三河老家去拿新鲜鸡蛋小米来给我妈补身。说好早上走,第三天下午便可回来,顺便看看自己的孩子。那时,从北京到三河县路虽不远,但骑毛驴,坐马车,路过朝阳门还要经把守城门的国民党兵和黑狗子警察的盘查,天黑了要关城门。
第三天下午,还不见张妈回来!怎么回事?天到傍晚,电话突然响起!爷爷拿起一听,是朝阳门的“巡警阁子”打来的!问家里是不是有个姓张的“老妈儿”?爷爷答是!对方说赶快去人接回!爷爷不敢怠慢,带了三叔和厨子福山赶到朝阳门。
到了巡警阁子,爷爷推门进去,只见张妈披头散发,气气哼哼,二目圆睁,满脸的横竖眼泪!怀里抱了柳条篮子盘腿坐在地上,见了爷爷,她一下爬起,口里大叫:“这是我东家!你们还要怎么着!还要怎么着!”爷爷看那些警察也是满脸的无奈!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巡警和张妈争先恐后一一对峙!
原来,下午张妈赶到朝阳门,巡警见她手跨柳篮沉甸甸,就要检查!张妈翻着白眼说:“你慢点!都是鸡蛋,碰坏了你赔!”警察看她一个农村女人不由分说抢过就翻!张妈一夺!差一点整个篮子掉到地上!张妈护住,甩出了一个鸡蛋!摔在地上稀黄一片!这女人大怒!气从心中来:“咳!你要干嘛!叫你慢点,你抢什么?我告诉你是鸡蛋,你还抢!你长这么大没见过鸡蛋么!”巡警也来劲:“你怎么说话哪!进出城门都得检查,就你特殊?摔一个破鸡蛋,我还抓人哪!”这张妈:“什么?摔一个破鸡蛋?鸡蛋是我家自己的,不偷不抢,你陪我一个来!”巡警:“滚!胡闹什么!这是公务!”张妈:“呸!我的鸡蛋,你凭什么摔了!公务就摔鸡蛋么?陪我一个!”巡警不理她,张妈不依不饶:“我走了几十里路,挎回这点鸡蛋,平白无故叫你摔得么!你陪来!你陪来!”张妈理直气壮,站在城门边大喊大叫!惹了无数的行人围圈观看!巡警干急,一边轰走行人围观,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一个破鸡蛋招了这么多的事,臭老娘们儿!”张妈一听立时火冒三丈:“呸!难道你没有妈?我是老娘们儿,老娘们儿怎么啦!你妈不是老娘们儿?没有老娘们儿你从哪里来!”满街的人哄然大笑!这笑声好像是给张妈鼓了劲,更是坚持赔她的鸡蛋。来一个巡警,像是头头过来轰张妈走人,张妈就是不走,一定要赔鸡蛋!看看天气不早,索性钻到巡警阁子里去,不赔不走!闹得警察也不知对这女人应该如何对付。
天慢慢黑了!警察看这女人太泼,逐问她那里住家,家里什么人?张妈哭天抹泪边念叨:“你个欠揍的玩意儿!摔我的鸡蛋不赔!你给我家东家打电话!”警察一听,知道这女人是个佣人,所以,问了张妈电话号码,赶快给家里打了电话。
爷爷明白了缘由,板起脸又不失温和地对警察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回家拿点鸡蛋,能有什么犯忌的!大不了放她进城也就是了,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巡警头头原本想对爷爷发火!爷爷看出又说:“我把人带回,有什么事明天找我说话!”顺手给了巡警一张名片。巡警接过名片看,又抬头看看爷爷的脸,黑狗子换了笑容,对一旁的张妈也变得温和了:“赶快跟东家回家吧!”张妈还是不依:“我的鸡蛋!”爷爷打岔:“一个鸡蛋算啦!给老总鞠躬!”张妈反而梗起了脖子扬起脸“哼!”的一声大步出门去了!
往家走的路上,福山埋怨张妈:“一个鸡蛋也值得这样大吵大闹!天都黑了!”张妈瞪了他一眼:“你年纪轻懂什么!我就看不惯这些警察欺负人!今天碰到我就让他尝尝厉害!”爷爷也说:“以后少惹这些人!”张妈一扭头挎着篮子大步流星的回家走去!三叔在后边手捂着嘴嗤嗤的笑!
爷爷几个坐了车到家,张妈却早已站在奶奶面前眉飞色舞的叙说,老祖太太也在一旁指点着张妈大笑!
北京就快解放了,时局不稳!我的家也慢慢衰败。福山参加解放军走了!张妈知道在我家呆不成了,况且,三河县也不太平!婆婆一人持家又要照顾儿孙两人,终日劳累,家中缺人。故张妈与奶奶辞工回家继续去做那乡女村妇去了。
(后记:时局变迁!文革时期,我家受到冲击!一日,突然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村老妇神出鬼没,大汗淋淋来到我家。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多年不见的张妈不知怎样打探千方百计的赶来!看到我家无人伤亡才稍稍放心。知道老祖太太过世还掉了眼泪!说到她家,知道她的婆婆尚安,丈夫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张妈也有了孙子,四世同堂,一切还好!只是她那儿子倒去参加了什么“造反队”回到家里要和自己的娘老子,奶奶划清界限!张妈同自己的儿媳在家伺候年老婆婆,丈夫和孙子,孙子指着他的爸爸----张妈的儿子说:“你滚!我要和你划清界限!”张吗听了放心,晚年有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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