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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就在这扇窗前，我和爷爷看着楼上有一家老人出殡，爷爷突然跟我说：“你现在哭给我听吧，等我死后你哭我也听不到了。”五年后，我在这窗前一直站着，爷爷总喜欢站在这儿看外面，窗台上还留着许多爷爷站这儿吸烟时，被烟头烧坏的黑点儿。就这样站着，是我唯一觉得离他很近，能陪他在一起的地方静静感受的地方。

   真不知从何说起，今天是头七。

   那天中午接到老爸电话，从那一刻起到现在，就好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他说，爷爷走了。

   我买了火车票连夜赶回家，三个月，他连三个月都等不到我。那一路上，仿佛就像是在做梦，我不想回家，这样真的可以当成一场梦，我还可以想象爷爷就在家等我。可如果回家了，我就必须去接受，去面对对我来说那无法承受的现实。

   一路上，我努力不去想这恐怖的现实，可脑袋里总是不停的回忆着与爷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爷爷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时，我耍赖地在电话里让他答应我，要在夏天给我留着的西瓜，桃子，在中秋给我留着月饼，有好吃的都要给我留着，等春节回去我要吃。我只是想给他打气，让他更有动力，让他抱着信念，想着他也不可能留着，这样我就有借口和他多贫几句。他那么开心的应下了，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东西没见着，最最重要的是，连他也不留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楼下摆着好多好多的花篮，我走进家门，只是扫了一眼客厅桌子上爷爷的照片，我就再也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以前每次回家高高兴兴在家等我的爷爷，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张照片？！我两年没有回来了，我两年没有见到他了，说好春节我们全家一起回去，说好的一定能赶回去，答应的过春节，就三个月，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那时候，你说，你肚子上的皮都变松了，我想着过春节回去一定要看看你的肚子。电话里，我跟你说下次见面要跟你掰手腕，没准儿能掰的过你。你笑着说：“哼，就你？”我一直想着，想着下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抱抱你，还希望你像以前一样那么使劲儿地握住我的手，笑嘻嘻的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听着我不停的求饶，喊疼。

   没想到，最后见到您是在殡仪馆的停尸房。我们站在外面等着见您，当我看到“停尸房”三个字时，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两条腿不停的发抖，发软。全身都发冷，冰凉冰凉，牙齿也在不停的打颤。妈妈说让我别哭，不然就看不清您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我要再看看您。

   他们把您推出来了，您躺在床上，那一刻，我不知道站在那儿的还是不是我自己；那一刻，我并不是很想哭，因为我觉得那不是你，你还在家等我。可是他们都哭了，我就知道，这是您。

我抬起手摸摸您的脸，那么冰凉，我在想你会不会觉得冷。以前在家，我总是会摸摸你的脸，你的头发，搀着你走。你说我就是你的拐棍儿。现在你就躺在这儿，我回来了，我们全家都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什么我们全家回来的时候，确是来送您。我坚持告诉自己，我不是回来送您，我是回来看您，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我回来都是为了看您，不是送。

我想起我们说好的要掰手腕，想起你见到我以后一定会握握我的手，我掀开一点儿该在您身上的被子，顺着袖子去摸您手，可是穿在您身上的那件中山装太大，我摸不到！又只能把手放在您脸上，两年啊，您就是这个样子接我的？！！

   我曾经跟爸爸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我长这么大，在我身边的人始终在我身边。长这么大，没去过一次殡仪馆，没见过一个死去的人。而如今，人生中送走的第一个人就是爷爷。我最亲最亲的爷爷，让我如何受得了！

   距离您上次病危有半年了吧。本来说好暑假会去看您，可您的身体似乎从上次生过一场大病之后越来越好了，每次给我打电话都那么开心，那么有劲儿。每次都是这样，生过一场病就没事儿了，我几乎都会觉得死亡离我太远，您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想着，干脆春节我们全家一起回去吧。

您还亲口说过等我带男朋友回去你请客吃饭呢。我还存着自己第一次真正赚来的钱，那时爸妈说，第一次挣来的钱也不给我们表示表示，我说，你们谁都别惦记，我要留给爷爷花。还有我上月在云南专门给您买的茶，就三个月，怎么就走得那么快！

火化的前一晚，他们都劝我回去睡觉，我坚持在家为爷爷守夜。我知道，人走了，就什么也没了，真的没了。我再怎么哭，磕再多头，烧再多纸，他也听不见，看不见，用不着。我哭了好多天，他们说爷爷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这个样子，可是他走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些虚礼和客气话，不过是安慰活着的人，我不需要安慰，我是真的控制不住，什么他会听见，走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听不见了，没有那个世界，走前留下的遗憾，就是留下了。

爸爸是唯一一个没有劝我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最理解爷爷，只有我们才离爷爷最近，爷爷走了，只有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有他知道我的心情。我两年没有回来，这一夜，纵然爷爷不知道，我也要守着他，看着他。

自上次爷爷大病后，爸爸就嘱咐我以后每次给爷爷打电话都把通话录下来，一周至少一次电话，我录下来了一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去听。再也听不到爷爷对我笑，跟我开玩笑，给我讲新闻，讲历史，总是告诉我他吃了什么好吃的让后让我眼气；再也听不到爷爷大声叫我名字，这个世界诶上又少了一个真正关心我，疼我的人。

他们都说爷爷脾气不好，年轻时他的徒弟都怕他。可爷爷从没跟我发过火，甚至不曾在我面前对谁发过火。在我面前总是那个老顽童的样子，比小孩子都幼稚。小时候考试回来会问我是：“起码（骑马）还是骑驴？”会问我：“烤糊了还是烤焦了？”会对我说：“以后找男朋友，别管我们怎么看，你们好就行。”会在我最无助时相信我，客观的对我，对我笑，让我好好的。

又回到学校，感觉还是像是在做梦。从小到大，我有许多梦，每个梦里都有爷爷，他就像我的精神支柱，一个生活动力，突然一下子，未来没了，梦没了，动力和期待都没了。也要在我心里，要是和爸妈比，分量只会重不会轻。不，在我心里，他有爸妈都没有，最最特殊的位置。

下葬的那天，他们说从没见过那么隆重的下葬仪式，又有大炮，又有好多规矩和讲究。我还想回家告诉爷爷，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原来有这么多说头的，而且办得这么隆重，用的是最高规格。爷爷肯定会笑着告诉我有关葬礼还有好多规矩和习俗，然后会说：“等我死了就这么办就行。”不对，我觉的他更可能会说：“唉，等我死了可别那么麻烦。”

以后有什么事，我再也不能告诉爷爷了，他再也听不见了。之后见到爷爷家楼下附近的爷爷奶奶们，他们可以说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一见到我就说：“你爷爷最疼的就是你，最想见的就是你。”好多人都这么告诉我，爷爷啊，既然这么疼我这么想见我，为什么不等着见见我啊，就三个月我就回去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您是带着遗憾走的。而我这辈子，无论以后怎样，我也会带着遗憾过完终生。

他们说，让不要我太难受，这是喜丧。一来这么大年纪了，重要的是，您走的安详，是在早上，睡着睡着就走。奶奶早上叫您起来，您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奶奶买早餐回来，再叫您，您就已经走了。没有一点点痛苦，他们说有多少人都希望将来自己要真到了那一天能这样走，这是求都求不来的。说您一辈子都是有福的人。一辈子吃好的穿好的，一辈子都比较顺，就连走的时候也走得这么平静，不拖累人。可是，走了，就是走了，就再也摸不到，看不到了，我就是接受不了。一个好好的人，一下子就没了，躺在冰冷的床上，然后就躺在那个小盒子里。要在家等我的人，却变成了一张照片放在那儿。我还是无法接受。

临走前，带走了很多爷爷的东西，从皮带到钥匙链，就连用过磨指甲的东西和烟盒，能带的我都带走了，照片随身带着，我现在走哪儿都不怕了，我知道爷爷一直都在我身边。

与爷爷在一起的，与爷爷有关的，多少也讲不完。我和爷爷，一直都在用心对话，那些说不完的，留在心里，跟爷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