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比洛夫(1937-1972),前苏联战后著名剧作家.生于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主要在当地从事戏剧活动,1960年毕业于伊尔库茨克大学文史系,1962年开始发表剧本。他的剧本继承了契诃夫的传统,《六月的离别》、《长子》、《打野鸭》、《约会》等充满诗意和浪漫色彩,不以情节取胜,而以刻画心理活动见长。《和天使在一起的二十分钟》和《去年夏天在丘里姆斯克》情节荒诞,讽刺犀利。三幕剧《打野鸭》是他的代表作,全剧并没有冲突激烈的情节,由回忆和幻觉组成,剧中深刻地表现了前苏联现代社会中的道德问题,看似荒诞和扭曲的幻境,将主人公齐洛夫精神状态描述得淋漓尽致。《打野鸭》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他的剧作,也是他最受争议的作品。1973年夏天,剧作家在贝加尔湖遇难,令人扼腕叹息。
齐洛夫他的那些朋友们正聚在一起,要为昨天的打架报复想凑钱给他买花圈,基本情节就是齐洛夫收到花圈后的六段回忆。从随着几个人边走边向托盘里扔硬币凑钱开始,同时相伴的音乐由哀乐变得活泼起来,扣人心弦,还是那同一个旋律,但却是另一种拍子和节奏。整场戏都伴随着这段音乐,人物的出现和他们在这场戏中的谈话都显出讽刺和丑剧的色彩,不过,是一种不无忧郁的讽刺色彩。万比洛夫用具体的繁琐的舞台提示说明在这种音乐渲染的气氛里,齐洛夫和几个朋友小聚,他邀请大家去庆贺他的乔迁之喜。于是几个朋友纷纷前来,齐洛夫和妻子加琳娜在忙碌地招待客人。朋友门中齐洛夫的情妇薇拉送来了一只大丝绒公猫,实际上是她的一个玩物,跟情人一样。瓦莱丽娅和萨亚宾夫妇送了一套打猎用具,这是齐洛夫最喜欢的,因为打猎是他唯一的爱好。齐洛夫的上司古沙克提议为新住宅干杯。在这里能分到房子实在是不容易的,为了一套房子,人们费尽心机地明争暗斗,而齐洛夫呢?他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去讨好上司得到了这套住房。他的上司本来是个怕老伯的小男人,可是在老婆去休养后,就起了花心,看中了齐洛大的情妇薇拉,齐洛夫深知这套房子是他的上司给他弄来的,所以他必须允许他的上司在这里与薇拉相会,干起了拉皮条的卑鄙勾当。齐洛夫的妻子是一个贤慧本份的女性是一个善良和美的化身的人物(和《六月的离别》中的塔尼娅、《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中的瓦连京娜一样),她表示不同意时,齐洛夫还不得不极力地为他的上司辩护,这一切也是违背了他的良心而又无可奈何的。当客人们纷纷离去的时候,齐洛夫坐在窗台边喝啤酒,突然站起来,并把丝绒猫扔到房间的角落里。齐洛夫对现实的认识是清醒的,而其中的黑色幽默正是在现实和违背的悖论下产生。
第2个回忆是在齐洛夫办公室——中央科技情报所。通过一个女孩来误以为这里是报社编辑部进来找人登启示,描写了他弄虚作假、玩忽职守,甚至用抛硬币的方法来决定是否该在方案上签字。同时这也是对其上司的极大讽刺,因为他明白哪种方案到了上司那里都是一个样。他对自己的评价是:“我倒能做点事。不过,我不想,没愿望。”体现出了他工作的堕落和无聊。第三个回忆是在齐洛夫的家里,他与妻子谈话开始。齐洛夫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妻子体贴他、理解他、也希望得到他忠贞热烈的爱恋。而齐洛夫却时常对妻子、家庭非常冷淡。他不愿让家庭来束缚自己。他爱自己的妻子,但不能持久,也不能以此满足。他觉得妻子一个人给予他的欢乐是不够的,他想寻求一种刺激,一种新的感觉,于是和情妇打得火热。当加琳娜说邻居发现了他的不忠行为时,他说妻子应该相信他。他试图回忆6年前他们的恋爱,但他却记不得了,妻子痛苦地哭起来。对妻子的漠视不忠,对感情的随意,对生活的无所谓使我们感到某些苦涩的东西蔓延在心房中开来。
第四个回忆是在技术情报所,他接到了一份父亲病危的电报。齐洛夫已有4年多没探望过父亲了。他总是责怪病危的父亲装病,怕连累自己,耽误了自己的打猎的时间而不肯去照顾,父亲悲惨地去世了,他没有表示出哀伤,想去吃点东西,然后去为父亲送葬。这时伊琳娜来了,伊琳娜是一个中学毕业生,她年幼、单纯。齐洛夫轻易地就骗取了她的爱情,经常背着妻子与伊琳娜约会。伊琳娜提出要吃东西,齐洛夫趁机大献殷勤,在他眼里生身之父的去世远不如自己的享乐更重要,对无依无靠的父亲的不管不问更写出了他“孝”的底线已经落到十八层地狱了。第5个回忆也是发生在齐洛夫的家里。他对爱情的态度极不认真,妻子决定要永远离开他。这时齐洛夫又苦苦地哀求。他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今天我才明白了,你听见了吗?除了你,我有什么?朋友吗?我什么朋友也没有……女人吗?是的,有过,可是要她们干嘛?我不需要她们,相信我吧……”这一段内心的表白表明他需要一个温柔的妻子,但又不肯为了一个女人厮守终生,他希望妻子忠于他而他却可以胡作非为的极端自私的感情观念。齐洛夫的最后一个回忆是在咖啡馆。齐洛夫醉后吐真言,痛斥了在场男女朋友们的虚伪,包括他的情妇薇拉。他结交的朋友多是逢场作戏的人。他对着被他怒斥出去的人说:“滚着见你们的鬼去吧!我再也不愿跟你们来往了!渣滓!你们该死!”然后继续喝酒。他终于醉了,对着加琳娜也喊出了:“你也跟他们一起滚。”说完跌倒。人们抓住他,就象抓住一具尸体。这时朋友们想到送花圈进行报复。绝望之际,齐洛夫决定自杀,但没有成功。而他的朋友们却已在算计他的房子和打猎的小船了。尽管人们已向他道歉,但他仍是凶狠地咒骂他们,并想对其中的古札可夫开枪,但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这一幕幕回忆都——在他的眼前闪过,最后一段回忆与剧本开端相连接,头尾照应。戏剧的最后仍是与开头重合。在齐洛夫的家里,他用平稳的、务实的甚至有点高昂的声调打着电话,约他的老伙计去打野鸭,只有在那儿才感到自己是个人!打野鸭,跟后来中国相声大师马三立的“十点半开始”产生了相似的效果。
各国戏剧界都认为万比洛夫的戏剧“有戏”,戏就是主要来自于人物的丰富的内心世界,来自于人物的真实性与现实性。《打野鸭》的戏是从朋友给他送来的花圈这个特殊的情境入手,这个情境很特别又很巧妙,也正是这个特别和巧妙的情境引起了主人公的一个个的回忆开始。从回忆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他虚度此生、无所作为。对生活的厌倦使他变得冷酷无情,竟然把年迈多病的老父亲丢在一边。在生活中他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混日子。他感到这个社会令人失望,他痛苦不堪、自甘堕落,灵魂似乎已经撇下他的躯体而死去,花圈的寓意也就在于此:虽生犹死。但是在剧本的高潮是最后一幕,他似乎觉醒了。他感到人与人之间弄虚作假、自私虚伪;他看出咖啡馆服务员他的老伙伴季玛唯命是从,毫无个性与人格;他感到自己在灵魂的深处与这些人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以前混在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中间是对自己的一种放纵;他不再想随波逐流。在他的身上犹存一种是非感,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然而这样他又成为一个另类,仍然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只是齐洛夫能够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堕落,但却无力说服改变他人,而阴暗的强大势力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他不愿再象从前那样生活下去。打野鸭,到大自然中去净化自己的心灵。这也是他身上仅存的一点生气。打野鸭去,这是从启幕到结尾贯穿全剧带有象征意义的主题,也是齐洛夫能否复生的一线希望。作者对主人公齐洛夫模棱两可的态度,曾引起当时苏联戏剧界的争议。万比洛夫怀有一腔激情和使命感,关注着现实生活中真实的个人在道德上的艰难处境,及其心理上的困惑与压抑。他的作品,尖锐地表达着自己独有的思考和道德焦虑。
齐洛夫是个青年工程师,有很好的中央技术情报所的工作,有美丽也很爱他的妻子,还新分到了房子,但为了让好色的上司高兴,齐洛夫将情人拱手相送。年老的父亲希望他回家看看,他置之不理。并在工作中弄虚作假,用旧方案搪塞上级,又认识了一位准备上大学的少女,与她约会,被妻子撞见。妻子无法忍受没有爱情的生活,最终离他而去……在表面的生活情形中,齐洛夫过着舒适的生活,却精神空虚,道德沦丧,过早地厌倦一切。齐洛夫有他的矛盾性,他很聪明,很清醒,他感到自己斗不过周围的势力,感到现实生活没有出路,这是他高于一般人的地方。他作为前苏联当代社会生活中一个变种,反映着他生活于其中的那个社会许多令人无法解决的矛盾。正是由于苏联众多的人群中,齐洛夫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打野鸭》能在前苏联剧坛以至全世界观众中激起波澜,这并不足为怪。他是这一主流的代表,反映了整个时代人的精神面貌。在万比洛夫的戏剧中,齐洛夫已经不再是有理想、爱生活的青年,而是一个在社会的精神危机中丢失了人生的价值观念,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自己生活的应有位置,因而浑浑噩噩、玩世不恭、随波逐流、麻木不仁。他是想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的,但又无力改变现代。过去的齐洛夫是让人鄙视的,而剧作家万比洛夫的用意,并没有停止在这一点上。剧中曾出现了这样的情景,齐洛夫坐在桌前做打猎的准备,桌上堆满了秤、各种各样的盒子、弹筒。在这间屋子里,很引人注目的是猎枪、做引诱物的木头鸭子和齐洛夫的大照片。照片上的齐洛夫,伫立在大自然中,一身猎装,怀抱猎物。这是剧作家通过舞台环境,给予观众的一种不无希望的暗示吧。另外,在剧中齐洛夫反复地说:“我带你去打猎,去不去?”,“打猎吗?”等等。还有这段齐洛夫的台词,非常经典。“大清早,晨曦未露,你会看见,有多美的晨雾啊!我们去游一会儿泳,就像在梦中,不知飘向何方。而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呢?噢,这简直像在教堂里,甚至比教堂还圣洁。夜晚呢?我的天,你知道那是怎样的宁静吗……”如果光是听到齐洛夫说这样的话,简直与生活中的齐洛夫完全相悖。而这就是齐洛夫的内心世界,他向往大自然,及大自然的圣洁与安静。齐洛夫不是不可救药的,他分明在极力地挽救自己,只是雨始终都在下着,没完没了的下着。出不去,打不成鸭子,可怎么办?“打野鸭!”的呼喊,从剧本中的字里行间飞出来,在我的头顶上方回旋。由此,我看出齐洛夫的行为是内心的愿望不能兑现造成的,不仅仅是打野鸭的愿望。打野鸭,是剧作家的一个寓意深刻的象征么?他想揭示一种东西,齐洛夫并不是无背景、无文化的生命个体的体现者,但在不可以与历史对抗的现实中,仍不得不以自弃的方式来完成着自己。齐洛夫渴望的是什么?造成齐洛夫沉沦的因素又是什么?尤其从齐洛夫的潜意识中那曾经让我看到的某种力量,想摆脱庸俗、烦闷和无意义的处境的力量,隐隐约约地穿过了窗外的风雨。回到大自然里面去!如果只剩下了这一条退路,结局会怎样呢?进一步设想,即便齐洛夫回归了大自然的怀抱,能否解决他所面临的实际问题,包括他的精神危机?万比洛夫让齐洛夫一直在阴雨天中,渴望出去打猎。并且齐洛夫总以为马上就可以出去打猎了,而实际上是不可能马上出去的。齐洛夫的妻子说,他打猎主要是准备行装和空谈。齐洛夫的妻子说出了一个常被我们忽视的事实。即:我们的生活,经常处在准备行装和空谈之中。马上,马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马上?渴望着,空谈着,日子就过去了许多。或许这就是生活最基本的面目,或许我们的智慧也正是从这样的无奈中应运而生了。于是,我们学会了强调一些东西,鼓动一些东西,生活才变得充满了生气。当然,付诸实施的事情在进行之中,空谈也照样在进行之中。
在现代文学中,自觉不自觉地描写所谓“多余人”的作品和人物可谓多如牛毛。就人物而言,凡是在一种不可抵御的物质力量或社会势力的统治下,人不能驾御自己的命运、离开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和生活环境,因而无法按照人心的自然愿望生存以致失去他的本性或自我的离异,都被看作是“多余人”的形象,齐洛夫就是一个万比洛夫笔下的“多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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