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评论史 之 性情研究
(2013-09-22 16: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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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红学论著概略 |
薛宝钗的“性情”是红学界讨论得最多的话题之一,就众位学者所持有的观念而论,呈现出“三层现象”——正、反、合。而且在三层现象中两极分化尤为突出,从古至今的红楼人物评论皆是如此。下面将逐一梳理:
第一,对性情的“正”面评析。
所谓“正”面评析,其立足点在于认可薛宝钗的“真善美”。持有这一立足点的学者最爱用的词汇就是——品格端方、性情稳重、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例如牟宗三先生就说:“(薛宝钗)有涵养,通人情,道中庸而极高明。这种人最容易被了解被同情,所以上上下下无不爱她。她活脱是一个女中的圣人,站在治家处世的立场上,如何不令人喜欢?”(47)在早期的脂砚斋评语中也有相同理念的话:“薛家女子何贞侠,总因富贵不须夸。发言行事何其嘉,居心用意不狂奢。世人若肯平心度,便解云钗两不暇”(48)。如此看来对薛宝钗的肯定是不言而喻的。在薛宝钗身上,处处散发出一种“安详之美”。这种安详被许许多多的读者所赞扬和欣赏。在现实社会中,一个人要想具有如此境界,就必须活得踏实、活得自在、活得潇洒,并且安于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一个满怀心机,胸藏奸诈的人是做不到的,因为“安详”的前提是要有独立的人格,淳美的个性,并且自尊自重自爱自觉自我。刘敬圻先生说,薛宝钗的性情中就包含着这种安详的美。“薛宝钗的出现,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智力结构、意志结构、审美结构相对健全的人比平庸脆弱紊乱无奈嫉妒专横自卑的卓异卓绝之处。”(49)
第二,对性情的“反”面评析。
在浩瀚的评论文章中,对薛宝钗“反”面评析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正”面评析。所谓“反”面评析,其立足点在于否定薛宝钗的现实表现并深究她背后的“假恶丑”。持有这一观念的学者最爱使用的词汇是:虚伪、奸险、市侩、无情。
民国时期的评论家闻天先生就指出,薛宝钗的宽大和善都是假装出来的,虚荣心和名利心深藏心底,“伊受了伊底假自我的支配,失了伊底真情,失了人性。就是偶然有些流露,伊就拼命地压制下去,伊终究变了机械人了。”(50)
对薛宝钗作“反”面评析最有代表性的是张锦池和俞晓红二位先生的文章。张锦池先生说薛宝钗的性格:“貌似温柔,内实虚伪;看来敦厚,实很奸险;随时而不安分。或者说:封建淑女其表,市侩主义其里。”(51)在张先生的眼里,薛宝钗的一切举动和表现都暗含着心机。例如对通灵宝玉上面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的反复咏读,就是有意提醒丫鬟莺儿,企图借她的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佩戴红麝串的行为就是想说明“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张锦池先生认为薛宝钗的市侩“并不只由于她满口‘三从四德’,却暗中追求宝玉,有违封建‘妇道’,还由于从她身上不仅令人闻到一股道学先生的腐酸气,同时也令人嗅到一股强烈的铜臭味。”(52)
如果说张锦池先生对薛宝钗的揭露重点在于“伪淑女,真市侩”两个方面的话,那么俞晓红先生的评析就主要落在了“无情”二字上面。俞先生认为“无情”是薛宝钗的情感特点,也是薛宝钗“冷”的基本色调。薛宝钗身上的无情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少女时期”。这一时期的无情表现得十分复杂而隐曲。按照俞晓红先生的话说:“温情渗透于浓重的冷漠,冷漠主宰着淡淡的温情”。(53)在薛宝钗的情感世界里,似乎温情与冷漠总是交叉并行的,相互渗透,又相互矛盾。“这种矛盾具体表现在她对爱情的要求和封建礼教的理性内容之间产生的冲突上。”(54)第二个时期是“婚后时期”。俞先生认为这一时期的薛宝钗又陷入了“情”与“理”的矛盾交织中。
在“反”面评析中,对于薛宝钗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无情是很多学者评析的重点,大家都不可思议如此稳重美丽的大家闺秀竟然绝情如此,通过薛宝钗对柳湘莲出家的态度以及尤三姐的拔剑自刎,金钏之死等情节看,吴颖先生说她“已经没有了‘恻隐之心’”(55)。
对薛宝钗“反”面评析,虽然表面是在指责薛宝钗的种种无情与冷漠,市侩与伪装,但是从众多评论文章的最终落脚点来看都是想挖掘造成薛宝钗如此这般性情的根源。例如张锦池先生认为形成薛宝钗这种性情的原因有三点,一是深厚的阶级性。出生于皇商之家的薛宝钗耳语目染种种封建劣习,失去了个性与天真,滋生出了种种欲念。二是深远的社会根源。商品经济的发展,刺激着封建统治者对金钱、权势的追求,促使了封建地主阶级自上而下的日趋市侩化,薛宝钗生于其中无法避免。三是一定的政治气候。封建统治阶级是残酷的,它需要一些比较能够“克己”的笑面虎来为自己服务,以便笼络人心缓和阶级矛盾,而薛宝钗正是这样的典型。
张锦池先生的三点分析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换而言之,立足于揭露薛宝钗“假恶丑”的学者,最后挖掘导致这种“假恶丑”的根源都会聚集在这三个方面,不同的不外乎是表达方式而已。
对于薛宝钗的“无情”,贺信民先生运用了西方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来剖析,贺先生说:“纵观薛宝钗的心理结构,‘超我’的理性原则窒息了‘本我’的美好天性,从而使‘本我’成为‘非我’;同时,‘超我’又指导、规范着‘自我’的一切利害计较,使之染上浓重的功利色彩。而这种重复交错的矛盾运动的总结果,便逐渐形成她‘以不变应万变’的超稳心态,造就了‘无情’的薛宝钗”。(56)
第三,对性情“合”面评析
所谓“合”是众多因素的综合体现,换而言之是把薛宝钗放在一定的社会背景下,基于人性本身展开剖析,放下道德标签还原成一个真实的“人”。
其实在这个层面上的人物评析也是评论家们的自我转变的结果,摒弃主观意见,淡化时代政治色彩,站在一个公正而人性化的立场上来点评,这也是红学评论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早期的评论者羽白先生就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笔调来抗议高鹗后四十回对薛宝钗的塑造,羽白先生说:“您(高鹗)把宝钗写得卑劣,太不堪了。虽说宝姐姐是一个比较冷静而具有深心的人,但她有尊贵的品格,和高度的理智。在大观园诸姐妹之中,除了林妹妹以外,就算她最可爱可敬。”(57)潘知常先生针对“反”面评析中所指的薛宝钗的“冷”“无情”等观点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潘先生认为不能因为薛宝钗的“冷”而认定她“坏”。其实这也是在呼吁评论家们,千万不要因为对某一个时代的愤恨而转嫁到对某一个人物的身上。所以吕启祥先生说:“所谓现象和本质的矛盾当然是存在的,但并非她的每一个‘极明智极贤淑’的外部表现都包藏着‘最奸最诈’阴险狠毒的内在本质。因为薛宝钗并不是某种邪恶本质经过伪装了的化身或是封建道统名教的形象图解,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丰满完全的艺术形象。”(58)对于薛宝钗“合”面的解析,曹立波先生的一句话说得非常到位,“她的情感世界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的。”(59)
(47)牟宗三
(48)陈庆浩编著
(49)刘敬圻
(50)闻天
(51)张锦池
(52)张锦池
(53)俞晓红
(54)俞晓红
(55)吴颖
(56)贺信民
(57)羽白
(58)吕启祥
(59)曹立波
此文摘录自:马经义著《红楼十二钗评论史略》 四川大学出版社 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