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文化基因
“红楼梦”是不是最原始的书名,无须再去辨析,因为“红楼梦”这三个字早已深入人心,它的根系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了中华文化之中。“石头记”也好,“风月宝鉴”也罢,不过是学者们用来考证的参照标识而已,其内涵早已不能和“红楼梦”三个字同日而语了。
在传统文化之中,“梦”历来是被文人们浓墨重彩式的渲染。以“梦”为基调的优秀作品亦不在少数,例如:沈既济的《枕中济》,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等等。《红楼梦》更是在“梦幻”中展示、推动一段段故事情节的。正如脂砚斋所说:
“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柄风月宝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梦也”。
《红楼梦》中的“梦”,林林总总,由十二个梦建立起来的梦幻框架,犹如仙山楼阁,美轮美奂。大得气势恢宏,小得精巧可爱;高得无法逾越,深得无可探究;宽得触目惊心,美得怦然心动。梦与梦之间紧紧相随,前后勾连,环环相扣,丝丝入微。笔触之细,文采之美,雪芹可谓煞费苦心,如此十二分的用意,原因何在?恐怕仍然是“文化基因”的趋势!
从古至今,“梦”是中国人向往的生存样态。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从三个层面来解释:
第一:从文化层面上来说,构成中华文化的三大支柱——儒、释、道,其终极目标,皆是一份像“梦”一样美好的允诺。
儒家和道家,犹如中国人的“地”与“天”。人在世间,脚踏地,头顶天,儒家教我们如何脚踏实地,教我们如何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乃至于对国家担负起一份责任,一份义务。这是最务实的表现,也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八小时之内”。但是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可能孔子会捻捻胡须,告诉我们只有通过“克己复礼”,才能“止于至善”。于是乎儒家给出了一系列的“道德规范”,并谆谆教诲,只有我们都“道德自觉”了,我们才可能进入像梦一样美丽的“理想社会”。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经千年,事实又如何呢?像梦一样的美丽,恐怕也会伴随着像梦一样的虚幻。但追逐完美的“梦境”直至今日,中国人也不曾间歇。
如果说,儒家让我们“自我实现”的话,那么道家就会让我们“自我超越”。在道家看来,儒家的“框框条条”太多了,使人“化性为伪”,扭曲变形。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又明法而不易,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人就应该放开自己的天性,和自然万物同欢畅。“乘物以游心,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心游万仞,逍遥于江河湖泊之上,大山沟壑之中。在这种极度自由的“诱惑”下,道家同样给中国人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这样的“梦境”虽然不受牵绊,但却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如果今生不能“自我实现”,不能到达“理想的社会”状态;也不能“自我超越”,不能逍遥游于离恨天外,怎么办?佛家会告诉你,祈求来生吧!离开喧嚣的凡尘,丢开这幅“臭皮囊”,因为世间一切“如幻,如泡、如影、如雾”转瞬即逝,修成正果,西天自有“极乐世界”。于是乎,中国人又开始在佛家构建的“梦”中如痴如醉了……
第二: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中国古代,一家一族,一朝一代,兴衰际遇,破败兴旺,皆是一场场大“梦”。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今何在?曹家“百年望族”,君子之泽,也不过“五世而斩”。历史,就是定格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群群人,一件件事,千丝万缕,错中复杂,纠葛牵绊在一起。不过就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物,上演同样的政治游戏。无论你伟大也好,草芥也罢,最终烟消云散,最多化为铅字定格在书本、岩石、墓碑之上。这不就是一场大“梦”吗?
第三:从个人层面上来说,只有在“梦”中,我们内心的真实感受才能被尊重,我们的允诺才能等得到满足。
《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唱着:“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她不知道自己会蓦然心惊于一个“梦”里,这个读着“关关雎鸠”,不迈出绣楼一步的女孩子,却在梦中见到了一个书生——柳梦梅,两人一见如故,心心相印,这场“梦”使她看到了被世俗掩映着的内心世界,使她开始为自己而活!因为,虽有着如花美眷,却不抵似水流年……
“梦”有何用?百无一用,但谁又离开过“梦”?在现实中,它不是技能,不是知识,不能化为物质,但在精神世界里,却为我们每一个人开启了一扇通向“希望”“唯美”与“浪漫”的大门。今天的我们不仅仅被名所驱,被利所惑,更重要的是我们丧失了一份做“梦”的心境。
正是在这个时候《红楼梦》似乎给了我们一个做“梦”的机会,一个做“梦”的场所,一个寻“梦”的依托。至此“梦”的文化基因也就在我们体内开始往外“显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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