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23日）下午去307医院看X，他在为肝上新长出来的一个肿瘤而接受放疗。上一次，我和珊同去。珊带了《癌症康复》过刊的合订本给他。

   病房里从他一人变成了五人，新来了一个16岁男孩儿，高高的，笑呵呵的，骨癌，架个拐。他上初三，我对他说：“你不用中考了！”“就是，我太高兴了！”这是孩子们惯常的反应。只要身体不痛苦，怎么都行。

    X指着《癌症康复》的“癌症”对我说：“能不能让他们把这两字改成“肿瘤”啊?”我想给它宣传，拿给病友看，人家一看“癌症”两字，紧着摇头、摆手，往后缩，口里是“不看不看，你别给我！”我听了，笑笑。

    想想珊真不容易。她本人是一位癌症康复者，一直坚持自己的理念在肿瘤医院的地盘上办这本杂志，既不被现代医学牵着走，又抵制药厂“利诱”，只想用自己经过二十年的摸索、学习、成长获得的理念，传递给后来的患者。我知道，她一直在修炼，在进步。类似改掉“癌症”这样的建议她听多了。病人和家属往往急寻灵丹妙药，其实，大多数时候没有。若说康复，道路其实在自己脚下，需要沉住气，自己探索，转变思路，全方位地改造身心。

   “死亡”是另一个禁忌。珊越来越多地在杂志上谈死亡，谈选择与尊严。

    姐姐在美国的医院里工作，是肿瘤病房。前些日子她跟我讲了一个病人，也是朋友的故事。

    有一天，同事告诉她那个病人情况不好。姐姐虽没有班，还是专门赶去医院。朋友的精神不错，但是说自己不行了，今天就要走了，把孩子们也都叫了来。只见她平静地跟大家挥挥手，轻柔地说：“bye bye, bye bye”，然后闭上眼睛，好像只要一闭眼就真的走了似的。过一会儿，她又挣开眼睛，跟大家说：“bye bye, bye bye”。姐姐在电话听筒那边用温柔的声音跟我描述这个场景，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温馨的画面。并不悲惨，反而有一种美好，是神圣的时刻。

    后来，朋友闭上眼睛说，“你们说话吧，我爱听”。于是，大家说，她听。

    这天夜里，她走了，很平静。

    这样和亲人告别，大家一起等待、接受，传递此生的爱和满足是多么圆满，是我现在梦寐以求的。

    我是没有这样准备的，经历了死亡之后才有所知觉，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曾经，那么多人在我们身旁死去，都没有真正唤起我的觉悟。

    姐姐还跟我讲过她参加的追思会，非常美丽的布置，人们有说有笑地回忆逝者的美事逗事，仿佛她还在。生和死因此而不遥远。

    对于我，稍微有一点安慰的是，从大的方面讲，子尤是想明白说明白并有准备的人。只是，他希望他的妈妈和他一样，但是，我没有达到。这会令他不放心。不过，我想，如果他现在看得到我，一定放心了。

    珊对子尤有一份特殊的观感和理解，在子尤生命最后阶段，她是来病房最多的朋友。直到现在，她常常向我提起子尤。最近两次信也有提及。以前的，有些丢了，我把它放在这儿就丢不了了。

    “还是说子尤吧，真了不起！他的思想那么深邃，文字表达能力那么强，看他留下的文章，一点都不受时间限制。不仅不会因为是前些年写的，现在看就感到过时了，反而是越看越有味道，因为知道了结局，更能体会他的超凡脱俗。子尤比我们这些昏昧的成年人要高出很多啊！当然很多人不承认，因为他们看不懂，已经被世间的各种俗事蒙昧住了。你还能感受子尤吗？他是否又投胎了？就如净空法师所说，人间有和谐，人民有福报，就能感应上天。子尤应该是到了比较高的层次，不知是否还肯来人间走一趟啊！”

                                                                      ---珊，9月23日

    “子尤虽然没来得及进入宗教的领域，但他的文章、话语中都很有宗教精神，这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与你们联系前我已经看过介绍子尤的文章了，原以为一个小孩子，不少媒体都热热闹闹地在报道，不会再有什么新鲜东西了。后来看凤凰卫视的报道，最打动我的是子尤问李敖：“你怕死吗？”我给子尤的第一封信中就引用了孟子（？）的话：“丰歉不贰，然后可以立贫富之命；穷通不贰，然后可以立贵贱之命；夭寿不贰，然后可以立生死之命。你一下子就到了最高一层的境界。”我不知道佛教的不贰法门是否也是这样的意思，不理解的人总认为宗教使人消极避世，其实是大智慧。如果最后一个月我们能和子尤谈生死的话题，他会有多少感悟啊！大概这也是上帝要隐藏的奥秘，不让我们轻易知道吧。子尤是我认识的人中站得最高的（我也是这两年不断从各样事上体会到的）。”

                                                                       ---珊，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