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的最好时光/杨暖

夏夜，水果摊子上的一对夫妇。妇人素朴，相貌甜净，男子光膀子露着铜色的脊背，给妇人念一本破书。

动人的一幕发生了：“于是他俩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离开手上的针线；他的眼睛离开那本破小说；四只眼睛发出饱满、快乐的光线，接触成两条平行线；你看我，我看你，对瞅着一笑；又低下头，做活的做活，念书的念书。”

我感念于顾随老先生文中的这一幕。每读到此处，我都要停一停，心里涌起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好像是她们水果摊儿上的果香飘过来，空中氤氲着诱人、甜美的气息……

执子之手，与子相悦。莫不过如此呀。

是平凡中偶然荡起的一点微波，小琐碎，小乐趣，或是平凡得不起眼儿的一瞬间，却能叫两个日夜相守恬然理解的人儿，心神意会，相顾无言。宛如一滴水荡在湖面上，卷起笑涡，湖面上细细的水波荡漾开。一圈一圈，闪着微微的光。这样细小而圆润的波光，就是幸福。

有人说，衡量婚姻幸福的模样，通常并非神魂颠倒，茶不思饭不想，而是我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心怀愉悦，嘴角上扬。我深以为此。

黄昏时，我们散步，走到青云湖畔的莲台。落于青青芳草之间，是新铺的，原木坐栏。正对着宽阔的湖面，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只是莲花还没有开，唯大片翠叶挽在台阶两旁。

三三两两，人们散坐着，一阵一阵的湖风吹来，我倚靠在他的肩头，一时有微熏的迷醉。黄昏的夕阳怎那么好看呀，一直就那样柔漫地照着，照着……青草地上落了光影，是对岸的，青黛色的山。眉若远山山似眉。也是如此的心境吧，那个眉妆的小女子低低羞羞问夫君：“画眉深浅入时无？”

是大汉朝呵，身为京官的张敞，不顾惜当命朝臣的威仪及可有可无的大男子主义，每日清晨起来，都要倾身为妻画眉。因为他的妻幼时受过伤，眉角有缺陷。也是用了心吧，一堂堂的六尺男儿也能“眉妩”，总之将那小女子的眉描画得很好看很妩媚的样子，叫许多京城的女子都羡慕了去。

画眉后，她去花园摘花，问他，哪个更好看？张答，可比美。

仅仅当典故，只觉这大汉男儿挺会怜香惜玉的。张敞画眉的儿女私情，遭当朝的士大夫们非议，弹劾，臣子们说了，你一个堂堂京兆尹，怎么能亲自给妇人画眉呢？忒不体面了。

局外人不能理解，画眉时的二人，正是彼此相悦，乐此不疲的闺阁趣事。那不过是甜美相悦的一点儿私人空间，跟自尊、人格与地位都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如果爱人之间也弄成臣子们当朝参拜的样子，岂不是呆若木鸡，了无生趣？

若依着这般理论，爱人要举案齐眉般，敬着捧着朝拜着，那定是一方带着优越感，高高在上。如果共处的朝夕之间，你都放不下骄傲，放不下身段，也放不下那颗坚硬匆忙的心，那么，这份情感也只能留连于生活表层的惯性日常，永远无法抵达灵魂，体会缠绵入心的深刻和懂得。

那错失了的，是随着时光累积的情感厚度，是心灵的抵达。是灵魂的波光偶如夏夜的那对夫妇一样：“四只眼睛发出饱满、快乐的光线，接触成两条平行线……”

越来越懂得，婚姻里的最好时光，不会惊心动魄，亦不会是大起大落。更多是诸如画眉、摘花、吃饭、穿衣，生老病养的平淡家常。朴素、渺小得不值向外人一提。唯有深在其中，执子之手与子相悦的两人，才能体会其中的妙趣和伟大——珍藏点点滴滴的时光，带着平日里累积的温度和深度，流过晨风月夕，从而深情阔朗，从而抵挡人世炎凉。

这些，亦不足为外人道也。

藏宝的主人通常不肯把最爱的珍宝示于众人，情感亦非作秀，幸福久安的婚姻亦带着平淡的、低调的神秘。

我想，千年前的张敞与妻的情感，一定很丰盈吧。尽管，他为画眉的非议，仕途受了影响，没能做得更高的高官。但是，流转到千年光阴之后，也许，淡泊一点，时光更久远？犹如柴米油盐，一衣一饭，看似平淡而事事关乎情爱。倒是华丽丽的玫瑰功名，风花雪月，多半是铺垫。

http://epaper.citygf.com/szb/html/2011-08/06/content_44998606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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