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2009-08-02 21:39:30)分类: 副刊随笔 |
放生
我不是佛教徒,以前也从没放过生,那天是受家人之托,老人生病……那天也不是一般的天,日全食,据说这时放生功德是殊胜的。
上午,我照常去了工作室。日食发生时我正坐在公交车上,大雨倾盆,目睹日全食是没有指望了。我幻想天空会黑暗下来,像夜晚那样黑。后来沿途的路灯亮了起来,加强了夜晚的感觉,但还不是想象的那样。也许是时候不到吧?到了工作室,我急不可待地打开收音机,想确定一下具体的时间。节目主持人站在紫金山顶上,正兴奋地大叫,“黑了,黑了,真的全都黑了……”房子里面的确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可我走到阳台上,外面并不是那么黑的。天边的云层仍然透着亮,其光景最多也就类似于清晨。我很生气主持人不说实话。我们之所以要亲自体验,不就是要了解那超出概念的不同之处吗?
放生的最佳时间自然是日食发生之时。我明知如此,但并不以为然。只要在这一天放生了,也就算有了交代。实际上,放或不放,说穿了也都是无所谓的。直到下午六点,我工作完毕,出门准备回家。完全是一念之差,拐进了附近的菜场。说是放生能给老人的康复带来转机,我虽不是佛教徒,但想做一个儒家提倡的孝子。如果换成为我本人祈福,肯定也就没这回事了。
我买了四条半斤多重的活蹦乱跳的鲫鱼。自然我可以多买些,但附近没有河,得去很远的地方放,买多了难免会互相挤压而死,那样就造福不成,反倒造孽了。鱼买好后,摊主问我要不要杀?我本能地将塑料袋递过去,转念一想不对,马上又收了回来。
然后我就打车去了那条河。之所以没坐公交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怕鲫鱼在运送途中窒息而死。一路上,那鱼在袋子里噗噗地跳着,令我放心。同时一股鱼腥味儿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我解释说,“鱼,是鱼。”他大概认为我拎回去的是今晚的菜,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是去放生的。
那条河远离市区,加上又是阴雨天气,我以为河边不会有什么人。但是我错了。沿河一溜热闹异常,有谈恋爱的,有散步的,有溜狗的,甚至还有教跳舞的,惟一没有的是放生的。真正是歌舞升平,只有我惴惴不安。心里怀着一份企盼,手里提着一个秘密,步履谨慎目光躲闪地向河边上走去。我知道我是不好意思了,但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却难以理解。放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情,应该尤其坦然才是。我居然像做贼一样的慌慌张张。
终于磨蹭到河边,提起塑料袋,向那浑浊的河水中抖去。只听扑通扑通几声,我的鲫鱼入水,马上就看不见了。只有它们留下的鱼腥味儿跟随萦绕着我。我的身心一下子就放松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在想,这放生可不是随便乱放的,它的确会让你的心里发生某些变化。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仪式,确有明显的影响。你放掉的真的不是一盘菜而已,是生命,鲫鱼也是生命。这是我以前没有想到,或者真正感觉到的。你可以放鲫鱼一码,但多少年来你并没有放它一码。它比你更加弱小、卑贱,但映照出你的弱小、卑贱——在更强大的存在面前,比如在外星人面前。它的生命毫无保障、任凭宰割,你也一样呀,在天地之间和社会上并没有确实的安全可言。总之通过放生,我没有心胸开阔,而是更加悲观绝望了。可怜见的,人和鲫鱼!
我的朋友,当代中国最悲天悯人的诗人杨键吟唱道——
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木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爱惜自己。
但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清晰,
像江水一样奔流不止……
200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