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不叫的狗

江湖上有“北狗南狗”的说法。“北狗”是指北京的狗子，“南狗”是指南京的顾前。顾前的名字里虽然没有“狗”，但他是属狗的。这两个人确有很多共同之处。作为写小说的，东西很棒，且趣味相近，对功名利禄又一概看得很淡，因而被主流文坛排斥在外。两个人皆好酒，狗子出版过惟一的一部长篇，叫《一个啤酒主义者的自白》，顾前的新长篇亦取名为《杯酒人生》。

这两个人都是性格柔和之辈，不与人争，甚至懦弱。我总在想，这和他们的早年经历有关。两个人都出身于高干家庭，在家里都排行老小。狗子上面有一个姐姐，顾前上有姐姐、兄长。少年时代生活条件优越，加之受宠，养成了某种随遇而安的习惯。在他们的身上，丝毫不见那些苦孩子出身的人的个人奋斗精神。我有时不免感叹，出身于权力阶层的人如果坏起来那真是坏得出水，如果好起来也会非常纯粹。狗子和顾前应当属于后者。还是那句老话，被爱者才有爱。当然不可爱得过度。

文学因其高雅，说到底是有闲阶级的游戏。从此角度说自然是很符合狗子、顾前们的，他们不仅有“资格”玩文学，并且一玩就会玩得非常纯粹。当文学的功利目的被取消之后，剩下的便是“审美”的需要了。狗子和顾前无论为人为文，其作风都有点儿像纨绔子弟，没有纨绔子弟的傲慢炫耀，更多的是一种懒散无聊。也许说破落更为确切一些。在物质生活方面，他们的确也是一落千丈了。父辈们已经衰老，特权不再，自己又不思进取，从“上层”的跌落或堕落是必然的结果。只是那颗柔弱的敏感之心尤在，它属于文学。如今的狗子和顾前是地地道道的穷人。狗子四处游荡，靠打短工挣点小钱为生，成了一名流浪汉。顾前辞职在家，靠有限的存款过活。前些时候他和我商量，是否要去民政局申请低保。虽说穷困如此，我想狗子、顾前从来也没有想过通过文学去争取翻身解放。

也许是经历使然，狗子、顾前的小说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面貌，从中你既看不见吟风弄月孤芳自赏的矫情，亦不见苦大仇深积极进取的粗鄙。其色调是灰暗而明快的，小人物、边缘生活、琐碎无聊的小事、尴尬自嘲的态度。曾几何时，狗子、顾前已从“审美”转而“审丑”了。但这是的的确确是“审丑”，而不是“丑”或表现丑炫耀丑。笔法的朴素洗练、叙述的张弛有道都透露出他们的讲究以及游戏的用心。

如果说狗子和顾前的小说有什么成就可言，应该是源自他们的写作态度的。《一个啤酒主义者的自白》是我迄今读到的中国当代最好的长篇之一。顾前的短篇在江湖上亦被不少人传阅，有人将其誉为“共和国的经典”，置于枕边，百读不厌。但在更大范围内的闻达却也颇成问题。同样，这也是由于他们的态度。契诃夫说：“大狗要叫，小狗也要叫。”可惜的是狗子和顾前这两条狗就是不叫。但民间有一句老话：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既然狗子、顾前是两条会咬人的不叫的狗，我就在这里为他们叫一叫吧。

200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