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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作诗绘画纪念诗人邵洵美

(2008-06-16 08: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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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老的老头

杂谈

                          黄永玉作诗绘画纪念诗人邵洵美

 

一幅揪心的画

http://www.spcsc.sh.cn/renda/node5661/node5663/node5676/images/680789.jpg

 

    “永玉先生特地为我画的‘蝴蝶’(上图)……大大的一张,原诗书在上端,下面那只蝴蝶更加美丽,但它和原来诗集里画的(右图)不一样,多了三只脚印。苗叔在电话里笑着告诉我,‘上面的脚印是黄永玉自己穿了鞋子踏上去的。’”

    画家黄永玉去年又出了一本诗集——《一路唱回故乡》,里面有首诗是献给诗人邵洵美的。《新京报》记者采访时问:“你喜欢新月派的风格吗?”黄先生说:“我看书不分流派,文化人在大时代里被忽略或践踏都让人难过,比如陈寅恪,他连水都挑不动,长得也不好,但是人可爱得不得了。我们国家这样珍贵的人还有邵洵美、吕荧等。他们不见得有多伟大,但心胸宽广。我不时要点一点他们,要让人们记得他们。”

    在涵芬楼书店举行的诗歌朗诵会上,年过八旬的黄永玉首先朗诵的便是他那首《像文化那样忧伤》:

    下雨的石板路上,

    谁踩碎一只蝴蝶?

    再也捡拾不起的斑斓……

    生命的残渣紧咬我的心。

    告诉我,

    那狠心的脚走到哪里了?

    ……

    不敢想

    另一只在家等它的蝴蝶……

    有记者报道说:“黄永玉以这首诗,表示自己对故友的深切怀念,他那苍老、低沉而又饱含忧伤的音调,让听者无不动容,掩面唏嘘不已。”

    这首诗、这幅画,几天几夜在我脑海中盘旋——画,淡淡几笔,色彩斑斓的蝴蝶只剩下几片残翼;诗,短短几句,揪住了我的心!

    痴迷于出版的邵洵美被画家喻为蝴蝶,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为推介中外名家,为展示新老作家、画家、诗人的拳脚,忙忙碌碌之中邵洵美也增添了自身的学养,他的彩翼也更加亮丽。回顾他的人生路,怎能不为他丰硕的成就赞叹;又怎能不为他贫病交迫的凄苦晚年鸣不平?这是“文化的忧伤”!

    努力了十余年,我写就了《我的爸爸邵洵美》一书,但资料的堆砌,语句的回忆只能塑其形,难以还其神。所幸,丰富的事例、大量的文字记录吸引了人们:年轻读者对被“一条注释掩埋”了几十年的邵洵美产生了去探究的兴趣;年老读者忆及当年读过的书刊,忆及当年那些作家画家的作品,回味无穷;而研究文学史、艺术史的中青年学者则从我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抓住线索,钻进图书馆,在泛黄脆残的故纸堆里寻觅邵洵美和他的文朋画友们的足迹……

    黄永玉先生的诗与画又勾起了我对爸爸的思念,压抑不住的泪水浸湿了白纸。啊,爸爸,您是被踩碎的。三十八年了,那斑斓的碎片咬噬着我的心,让我把压在心底的哀嚎释放,变成歌曲伴你度过百岁寿辰:

    你在花丛中徘徊低吟,

    扑向朵朵花芯;

    纤脚上沾了这一朵的香,

    又去拨弄那一朵的心。

    诗坛文坛画坛繁花似锦,

    花结了果,

    树成了林,

    枝叶间忙碌着迷醉的知音。

    风吹散了你的须发,你悄悄整理

    依旧那么潇洒;

    雨打湿了你的衣衫,抖落了雨珠儿

    你还是如此奋发。

    冷不防

    一只脚刻意把你一踩。

    头颅踩扁了,身躯踩烂了,

    纤肢踩断了,你被深深地踩进了污浊的泥里!

    我无声地哭泣,默默地追忆,

    小心翼翼拾起一片又一片粉碎的残翼。

    洗净污泥,重现了你的绚丽,

    可拼不出你彩翼曲线的神异。

    一遍又一遍我努力拼,

    拼成了你原来模样,

    你再也不能在花间徜徉,

    但果树的张张叶片都留有你的芬芳。

    果园里散发出甜的喷香,

    蜂蝶簇拥争先品尝,

    摘果子的人儿笑颜和熟果子一样,

    踩碎了的斑斓留在咬不动果子的老人心上。

    不再要叹息!

    花儿又开放,

    那斑斓的一摊已然升华到天堂,

    化作诗雨重又被人们传唱。

    我急切地想见黄永玉先生。去年八月二十七日,从黄苗子叔叔那儿获知了电话号码便贸然拨打。永玉先生一听是我,就说:“我一直想见你。”约了第三天去万荷堂。

    我们一见如故。本来就不是陌生人么:永玉先生的表叔沈从文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之一啊!对于从文伯伯的才学,我爸爸一直十分钦佩,竭诚推介:一九三四年,为他出版了《从文自传》;一九三五年,爸爸在《人言周刊》专门写了篇《不朽的故事》,高度评价他的小说《边城》,称之为“不朽的中篇:这是中国近代文学里第一篇纯粹的故事”;一九三六年,爸爸和美国作家项美丽合作翻译了这篇小说,刊在上海的英文刊物《天下》,以小说女主人公“翠翠”(“Green Jade and Green Jade”)为篇名。从文伯伯经常在我爸爸的刊物上发表作品。一九四八年连载于《论语半月刊》的《收拾残破——文物保卫一种看法》就是一篇极有价值的文章。从文伯伯和我爸爸有终生之谊,虽在南北两地,仍不时通信。一九八二年,已经因脑栓偏瘫两次住院抢救的从文伯伯,还由张兆和女士笔录了他口授的给我妈妈的信,感谢我妈妈把爸爸遗译《拜伦讽刺诗》见赠。

    我和永玉先生一见面,自然就谈到他诗集里的那首诗、那幅画。他说:“我真的有一天早上,开出门来,见到台阶上一只蝴蝶,一只被踩死的蝴蝶,心中一跳——啊,这是邵洵美!”

    我拿出自己的诗。他神情严肃地默读着。大约读到凄楚处,他摇摇头,叹息一声。读完他说:“有意义的人不一定灿烂,但邵洵美的一生那么灿烂,那么美!他和别的文人不一样。他不像别的文人只写文章。邵先生不只写文章;国家、事业、文化进步一直在他心上。”他又说:“邵先生有那么多好朋友,对人那么慷慨,受惠于他的人那么多,有的人因他而有名。后来邵先生的遭遇那个样,很少有人伸出援手!”叹了口气他又说:“的确,许多朋友的处境也不好!”吸着烟斗,黄先生沉思着:“人生就是如此!这几十年被压,现在,还是有价值的总是有价值。”

    我问永玉先生见过我爸爸吗,他笑了笑说:“报上写错了,我从未见过邵洵美先生。解放初期我在上海,原来可以有机会见到他的,但那时候年轻,‘左’得莫名其妙,连丰子恺都没去见!”他又谦逊地说:“我是晚辈,不敢称老太爷是朋友。在老太爷面前,我们算什么!”我说起读过他的文章,“有的有《论语》的幽默味道。”他笑了,“我读过他的文章,读过他编的《论语》等杂志,或许因之受到影响。当时没有政治性的。”

    这天,黑蛮和黑妮都在家,黑蛮有事先走,黑妮一直和她爸爸陪我谈话。他们领我去画室参观。我惊讶于他的画室之大:放了那么大的画桌,那么多的艺术品,还有那么大的空间!中国古建筑高大的厅堂与其中陈列的书画物品是多么协调。我惊讶于长我十岁的永玉先生如此灵活地跪在地上卷起碍事的画卷。他笑笑说,他现在还和以往一样画长卷,自如地上下梯子。他们领我去庭院,看那些任其自然生长的各种树木;去万荷堂看满池生意盎然的荷叶和四周古式亭楼,他们热情地款待我吃了顿别致的午餐,美丽的大鹦鹉和不时说话唱歌的鸟儿陪伴我们。

    临别,永玉先生让黑妮上楼去,捧下许多书赠我,六本诗集,还有一本硕大精致的画册《黄永玉八十》。他和黑妮捧着这些重书送我到大门口。他说,他会另外为我画一张蝴蝶送给我,“放在家里。”我好欢喜!

    九月我去了上海,十月初才回京。到家,见永玉先生特地为我画的“蝴蝶”早已快件送达。大大的一张,原诗书在上端,下面那只蝴蝶更加美丽,但它和原来诗集里画的不一样,多了三只脚印。

    苗叔在电话里笑着告诉我,他见过永玉先生为我画的这张,“上面的脚印是黄永玉自己穿了鞋子踏上去的。”多么有趣!

    真是一幅揪心的画引出一段感人的情!

 

http://www.spcsc.sh.cn/renda/node5661/node5663/node5676/images/680791.jpg





选稿:芦村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作者: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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