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生眼中的“少女妈妈”

文/张峥嵘

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

上世纪90年代末，我原本是刚参加工作的一名普通的临床医生。如果没有那个电话，可能我在医学工作中不会对那些意外怀孕的少女妈妈“情有独钟”。也正是给我打电话的女孩的故事，让我最终与那些意外怀孕的少女们结缘。

那是1997年的一个夏天，正在睡梦中的我被一个电话闹醒。“姐姐，我怎么办……”我一下子彻底从睡梦中醒来，来电话的是一个朋友的女儿，当时只有17岁，正在念高二。“是不是，考试又考得不好？”我轻声地问。电话那头的少女倩倩（化名）哽咽了半天，久久不肯出声，我的心被揪紧了，但出于一名医生的直觉我认为自己最好什么都别说，等倩倩先开口。“我倒是希望我考试考得不好，现在考得再好也没用了，我以后没脸见人了，考得再好都没用了。”倩倩极力压低声音，但哽咽已经让她失声痛哭出来。电话突然挂断了。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不敢打过去，怕把她父母吵醒了，静静地等待倩倩平复了情绪再打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我至今还记得那晚在等待中“滴答”走过的钟声。终于，凌晨2点37分，电话又响了。倩倩的情绪有所平复，她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她和学校一个高三的同学恋爱了，在三个月前两个人周末一同出游，偷吃了“禁果”，由于缺乏避孕知识，倩倩怀孕了。“你别害怕，先别告诉父母，别让他们太担心，我先帮你把问题解决好。父母那边以后我再慢慢跟他们说。”在我的帮助下，她顺利地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倩倩是一个成绩好又乖巧的女孩，但在这件事后一段时间内成绩却波动很大。

为了开导她，有段时间，我一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我记不清自己带她去了多少次肯德基，在外滩和她多少次像姐妹一样促膝长谈。现在，早已成家的她有时候还过来看我，跟我说说心里话。

越来越多类似倩倩情况的电话在我的桌面上响起，让我越来越多地接触到那些意外怀孕的女孩们。于是，我向医院提出申请。2005年，一条“少女意外怀孕求助热线”开通了。

让我心痛的女孩

热线成立后，打电话或直接来医院的未成年女孩越来越多。其中一个名叫果果的女孩，至今都让我心痛。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倚靠在我诊室门口的墙上和其他两个女孩说话，手里拿着烟。“这是医院，不准抽烟。”我大声跟她们说：“抽烟到外面，女孩子要有点女孩子样。”没想到，她竟然用不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说：“你也不大嘛。”

进了诊室，她们还在讨论着各自以前的类似经历，根本无暇听我讲避孕的方法。

可是，在手术室，我却看见她流泪了。由于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她只能看到我的眼睛。见我看她，她将头转向了一边。就在她含着眼泪的双眼转过去的一瞬间，我的心被揪了一下。在她倔强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她的脆弱，她依然渴望帮助。

3个月后，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张医生，我又有了，还得麻烦你。”这次，我要求她安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我把女孩的生理结构从头到尾地给她讲述了一遍，另外，还把避孕方法一一罗列出来。手术后，她走了。

可是，在之后的一次热线电话中，我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原来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果果，以前她在门诊登记的都是假名字。电话里，她向我询问经期的注意事项，还跟我说现在的男朋友对她很好。然而，在电话的最后，她却问我做人流手术的最佳时间是什么时候。她，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最想和女孩们说的话

打电话或来门诊求助的少女们，发现自己怀孕后，多是求助她的同伴。可是这些同伴根本无法给她们提供必要的帮助，只能在意外发生后，帮忙凑钱来医院。有时，我觉得技术真的是把“双刃剑”，无痛人流本来是为了缓解人流时的痛楚，可是到了这些女孩子们口中，竟成了她们能肆无忌惮偷吃禁果的“后悔药”。

我时常通过“热线”告诉这些有过“意外”的女孩们，尊重自己从了解自己开始。虽然由于科技的发展，结束妊娠有无痛人流、药流等多种方法。但是，人工流产在终止妊娠的同时，对身体的伤害还是很大的。首先，要承担手术的风险和痛苦，如心脑综合征、出血、术中损伤等。其次，术后可能引起一系列的妇科疾病，如感染造成附件炎、盆腔炎、宫颈宫腔粘连、二次刮宫等。对于未生育的女性来说，人工流产最大的危害在于可能因此导致不孕，此外还可能影响到内分泌功能。

迄今为止，上海首条少女意外怀孕救助热线（65876866）救助过的年龄最小的是一位12岁的少女。中学生恋爱和性行为现状不容乐观，我们救助的少女有1/3属于二次怀孕。根据热线2008年的统计，开设三年以来，在救助的2000多名早孕少女中，初中生占10%、高中生占20%、职校生为45%。在一些被调查的学生中，15%的学生认为学校应该进行避孕方法教育，46%的学生认为学校的生理卫生课不能满足知识的摄取。

另外，在外来务工人群中，热线也提供了部分救助。业余活动简单、没有健康的生活习惯让一些外来女还沉浸在网络虚拟世界里。热线数据显示，意外怀孕的外来女性中14%是通过网络认识所谓的“男朋友”。一部分少女在手术后连“男朋友”的姓名和住址都不清楚。

在信息充斥着孩子生活的时代，我认为孩子们的数理化课程与生理卫生、性教育同等重要。学生们应该学会如何与异性相处，如何对性说“不”，甚至要了解意外怀孕后应该怎么办。

（此文作者系上海411医院少女门诊主任）

让我担忧的医疗市场

我在产科工作已经25个年头了，接触的孕产妇不计其数。可是两个月前的那个女孩，让我记忆犹新，每每想起她被送进医院时的情景，我都是心有余悸。

被送进医院时，女孩已经因流血过多而休克。陪她来的是一同打工的女伴。通过女伴的讲述我得知，女孩只有17岁，与男友同居期间意外怀孕。当她最终下定决心不要肚子里的孩子时，已经错过了人工流产的最佳时间，拖着略显笨重的身体，女孩走进了一家私人医院。可是，人工引产手术还没做完，她已经躺在血泊中。因为流血过多，女孩昏迷了。

经过检查我们发现，因为引产手术不彻底，造成胎盘残留、产道严重裂伤。幸亏她被送来及时，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先将女孩抢救醒来，然后为她修复裂伤的产道。手术进行了整整4个小时。

我的工作中常遇到类似这个女孩的情况，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怀孕早期的认知能力很差，不知道采用什么方法积极处置。就这样一天天地拖下去，等拖到不能再拖时，才想到医院。可是，目前的医疗市场很乱，以看妇科病为主的广告随处可见。一旦不小心选择了那些不正规的医院，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她们的好奇和尝试心理让她们在特定的条件和场合下，不可预知地发生性行为。可是她们又不知道发生性行为后会发生什么。一旦意外怀孕，就来医院做流产手术。我们医院计划生育门诊曾做过一次统计，有40%左右的未婚女性来做人工流产，她们认为这是不导致生育的措施，其实这是错误的，人工流产是避孕失败所要采取的中止妊娠的方法，这也是对人体有相应损害的一种方法。无论是手术流产还是药物流产，都可能会导致生殖道的感染，输卵管的不通、粘连，甚至由于免疫因素而引起不孕不育。目前，我国由于没有很好的避孕、多次人工流产引起的不孕症几率很高。

在此，我想给家长们一些忠告，不要在女儿意外怀孕后才知道哭泣或者痛斥，所有的教育工作应该在事情发生之前进行。女孩一进入青春期，家长就应该主动以孩子能接受的方式告诉她们什么是性，让她们对这方面的知识有个基本的认知，告诉她们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比如性行为。还要告诉孩子，如果发生她没有防护的性行为，一定要到医院的计划生育科或区县计划生育指导所领取紧急避孕的药；如果发现自己怀孕了，一定要在两个月前去正规的医院中止妊娠。

（王琪系北京市妇产医院产科主任医师）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5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