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迈师

——苏州小学家序

我楚狂人

苏州小学家，我是指苏州籍的和旅居苏州的小学家。苏州，还是我一贯的路子，这个苏州还是“大”苏州，包括苏州属县和曾经的苏州属县。

何谓“小学”？今天的表述是中国传统语言文字学，围绕阐释和解读先秦典籍以展开研究，因此又被称为为经学的附庸。说白了，“小学”就是经学的工具。“小学”包括分析字形的文字学、研究字音的音韵学、解释字义的训诂学等。因为古时“蒙学”从孩子小时先开始教“六书”，所以有“小学”这个名称。

追本溯源，"小学"最初是指为贵族子弟设置的初级学校。《大戴礼记·保傅篇》:"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小学，小者所学之宫也。……古者八岁而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西周小学要学习的内容包括《周礼·地官司徒第二·师氏/媒氏》提到的"三德""三行""六艺""六仪"。

许慎《说文解字叙》云:"《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六书者，文字声音义理之总汇也。"

古代小学教授到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都称为小学。到了汉代，以小学作为文字训诂之学的专称。《汉书·艺文志》所收的小学十家都是字书和训诂之类。

实际上，“小学”与“大学”是一对概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所以小学一词含义又由此(六书)拓展出新的意思，为研究文字训诂音韵的学问。相应的，大学一词含义也有了新的意思，指研究国家和社会管理的学问。

虽说西周就有小学传授六书，但是自秦汉以还，以小学名家者并不多，远不如经学家那样多。小学家辈出的时代似乎已经是清代了。

我们这一组文章不涉及“大学”，只说“小学”。

给我打下语言文字学底子的是王迈老师。王迈老师老说我思维太跳脱，不是坐冷板凳搞小学的料子。但是王迈老师还是给我开了“小灶”，利用暑假单独给我讲了罗常培的《汉语音韵学导论》，指导我看了王力的《古代汉语》、吕叔湘的《文言虚字》以及章太炎的一些语言文字学的著作。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谈谈自己的想法”。我早期提出来的认为吕叔湘的《文言虚字》中“之”的内容不完整，就是在王迈老师的鼓励下写成文的。

但我始终不是研究小学的料子，王迈老师鼓励我向杂家努力。他说，中国的专家太多了，杂家太少了。其实王迈老师除了是一位功底深厚的音韵训诂学家，还是一位腹笥极广的大杂家。我孤陋寡闻，至少我没有见过比王迈老师懂得更多的学者。我的一些杂收，如我的佛学知识，基本上都是得益于王迈老师。

王迈老师毕业于名校辅仁大学，师从周祖谟先生，王老师的音韵训诂的功力极其深厚，可惜他“述而不作”，一生只留下一本《清嘉录校点》，据说还是被评职称逼出来的。

要知道我们的青年时代正是书荒的年代，很多书都封存起来了，有些人物根本就不会谈起来。恰巧这时，王迈老师成为我的读书的向导。当时我常常泡在中文系资料室蹭书看，王迈老师是资料室的常客，几乎天天报到。我看了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王老师就告诉我同时要看看胡适的《章回小说考证》。我看了一些对“学衡派”的批判文章，王老师就要我到红楼图书馆（学校图书馆古籍部）去把整套《学衡》杂志找出来，浏览一遍，自己分析。有些人物我还是从王迈老师的口中第一次听到，如吴大澂。

也就是在王迈老师家里的窗下，我听到了一些在苏州活动过的小学家的事迹。王老师说来如数家珍。如今想起来，还是如在眼前。

忽然想起王老师说起的一件趣事（没有考证确否）。王老师说，范文澜先生的成名作《文心雕龙注》是范先生听黄侃的课做的听课笔记。黄侃先生见他记得好，一高兴就把著作权送给了学生。可惜我当年听王老师的课，没有好好记笔记啊。我们同学中，记听课笔记的高手是老同学董志翘，现在是著作等身的著名语言文字学家了。董志翘是王老师的及门弟子。

很想念王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