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是小说家首创的艺术形象

——关于《水浒》之二

我楚狂人

林冲是小说《水浒》中最深入人心的艺术形象之一，“林十回”是《水浒》最精彩的段落之一。林冲从逆来顺受的顺民，被逼奋起反抗的曲折命运使多少代男儿掉泪。那风雪山神庙的悲壮的背影，是中国小说史上最经典的场面之一。我在三十多年前，具体说是在1975年发表于《江苏师院学报》上的《林冲论》一文中发布了我的研究成果，我认为，林冲这个艺术形象是《水浒》小说作者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如其他水浒人物一般从前人处承袭而来的。我一直认为，这是我研究《水浒》唯一有价值的成果。

我认为林冲是《水浒》小说作者首创的艺术形象，其依据是这样的：首先，从早期的《水浒》话本，到《大宋宣和遗事》，到现存的元杂剧剧目，都没有出现林冲故事。这不可能是因为年岁久远而散佚，更不会是偶然的缺漏。试想，在小说《水浒》中林冲故事占着何等重要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就是林冲故事最确切地解说了什么叫做“逼上梁山”，这恰巧就是全书的主题所在。而且，林冲故事的戏剧冲突何等尖锐，何等引人入胜。如果林冲故事古来有之，肯定不会出现今天的缺席现象。

其次，从龚圣与的“三十六人图赞”到话本中提供的三十六人名单，到《大宋宣和遗事》中三十六人名单中，都找不到林冲的名字。在元杂剧中，无论主角配角，也没有林冲。林冲在梁山的位置崇高，是他火并王伦打下的梁山基业，在梁山没有人的资格比林冲更老。在梁山英雄排座位时（托塔天王晁盖已死），林冲作为开山元老名列“五虎上将”。其地位仅在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数人之下。但是，他的名字却不在三十六人之列。其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时还没有林冲这个艺术形象。

再者，从小说本身来研究。小说中在“林十回”前，先出现了王进的故事，此人同样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超；同样是被高俅所害，被迫流落江湖。这与林冲的故事严重“相冲”，不合情理。但是如此郑重其事交代的发展线索，居然在王进收九纹龙史进为徒后再无交代。不但是金圣叹腰斩的七十一回本没有交代，就是号称“足本”的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也再无王进的踪迹。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中国古典小说是最讲究“前有伏笔，后有照应”的。如此大漏洞，可以说是绝无仅见。但是我们查找早期《水浒》故事会惊奇地发现，居然有王进的名字而没有林冲的名字。因此，我们只能这样解释，林冲故事是从王进故事演化而来的。小说作者本来应该完全删去王进这条线索的，但是由于有九纹龙史进这条线索牵制，找不到妥善安排史进的方法，被迫留下了王进这个人物，造成了今天这样令人费解的现象。

正因为林冲这个形象是小说《水浒》创造出来的，所以特别得到作者的钟爱。《水浒》中卢俊义、关胜、张清出场，梁山大将几乎人人吃败仗，唯独林冲不败。对卢俊义是诈败，对关胜是不在场，对张清是挡住飞石，全身而退。同样，对劲敌栾廷玉、史文恭也是如此。林冲是梁山唯一不败之将。林冲在后段因为反对招安，而被宋江“冷藏”，最后是病逝，得了善终。可以说作者给了林冲尽可能最好的安排。毕竟自己创造的形象，不免偏心。

题头图片是开封大相国寺，林冲的故事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