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谷道场

——围棋史话之十三

张长霖

像我差不多年纪，而又曾经喜欢过围棋的人，都会知道这样一串显赫的名字：大竹英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赵治勋、小林觉……这些杰出甚至伟大的棋手的影响至今还十分强大。但是，知道吗？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的内弟子，他们在老师家里得到了悉心指导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的老师就是空前绝后的围棋教育家、黑白世界无与伦比的掌门人木谷实。

作为棋手，木谷实是一位天才，他少年成名，转承多师，最终得到了与名人秀哉旗鼓对垒的顶尖棋手铃木为次郎的指导，终成大器。他作为大手合的优胜者荣幸地成为名人秀哉引退棋的对手，并且在这场举世瞩目的棋战中战胜了秀哉。他与比他小五岁的吴清源一起发起了“新布局”革命，在围棋进步中起到划时代的作用。

作为天才他是一个不幸的天才，他不幸生活在吴清源的阴影中。就在战胜名人秀哉后，与吴清源展开了著名的“镰仓十番战”，从而决定人们心中的“天下第一”。但是他失败了，而且在二比六的局面下耻辱地降为“先相先”。他三次挑战本因坊，都因为身体越来越差，体力不支未能加冕。他终究只是一位无冕王者。

然而在木谷实失意于赛场时，他却成功于他的木谷道场。他前后收了60位内弟子，最多的时候家里住了大大小小的孩子26个。只要想想，在二战后，日本战败，一片萧条的情况下，养活这一大群孩子是多么不易；何况还要教他们学棋。木谷夫人本是一个出名的美人，却亲自开荒种粮，支持丈夫的事业。所以，在木谷弟子的心里，木谷夫人就是妈妈，就是恩人。

木谷实的伟大之处是值得所有教育家学习的，那一片热爱弟子的赤诚就不必说了，就说说他的“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吧。木谷先生门下不但有日本孩子还有中国的、韩国的孩子，他的最小的几个弟子中的赵治勋就是韩国人。他门下的弟子有出身富家的，更多的是出身平民的。只要有棋才，木谷先生都一视同仁，接到家中，悉心指导。木谷先生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木谷先生一生的棋风是厚实的，酷爱实地。但是，他的弟子却棋风各异，个性鲜明。有如他一般“财迷”的小林光一、赵治勋；但是也有棋风华丽，“宁愿输棋，也不走难看棋”的大竹英雄，人称“美学的大竹”；有计算精细，行棋细腻的石田芳夫，人称“电子计算机”；有嗜杀成性，力大无穷的加藤正夫，人称“刽子手”；更有被称为“一起飞就一直往宇宙深处飞去”的“宇宙流”武宫正树，藤泽秀行先生说，这是当时唯一的“下二十一世纪的棋”的棋手。我当年曾经多次打过全盛时期的武宫正树与赵治勋的大赛决战棋：一个坚持“空战”，一个贴地“蛇行”，真是好看极了。试想，如果没有一个宽容的老师，没有一个兼收并蓄的老师，会出现木谷门下这样的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精彩局面吗！

我们的祖师爷孔老夫子留给教育界的财富无数，但是，体现教育公平的最高境界的“有教无类”和体现最高教育艺术的“因材施教”无疑是其中最宝贵的。没想到，在教育界外的木谷实达到了这样的境界。

木谷先生是弟子们的恩人，更是弟子们心中的神。他的掌门弟子大竹英雄在大赛中战胜老师的宿敌坂田荣男后，首先就是到恩师坟上祭告。他的弟子加藤正夫说，对我来说老师就是“在白云之上的”。

我想，木谷先生在九泉之下应该是欣慰的。

题头图片是木谷夫妇的照片。网上共享的，谢谢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