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君子金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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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君子金城先生
——忆旧之八
张长霖
金城先生是我们苏州同乡,旧家出身,老宅在西美巷。但是金城先生却是在昆山乡镇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回苏州老家闲居不久就去世了。金城先生是学历史的,大学毕业就到昆山陈墓中学教书,前后在陈墓中学当了十八年教导主任,后来又在周庄中学当了十多年校长。我到陈墓任教时金城先生已经到周庄中学当校长了,没有同事之缘。但是从陈墓中学的同事嘴里知道了这位谦谦君子的大名,辄心向往之。
我在陈墓任教时,文革后期急速膨胀的乡村高中又急速萎缩,最后周边高中全收摊了,陈墓镇、陈墓乡、淀西乡、周庄乡和大市乡之保留了我们陈墓中学一所完中,其他都办纯初中。所以五个乡镇的初中生就挤我们每届两个班的名额,其中周庄来的学生很多,质量也相对好些。我每年都留任高三的语文课,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陈墓中学,几乎就是我一个人在教高三语文。我们高三每年都要到附近乡镇开一次家长会,陈墓镇、陈墓乡和淀西乡就请到学校开,周庄乡和大市乡我们就到他们镇上开。当时交通不便,都是乡政府广播通知家长到镇政府礼堂开会,我们就开着机帆船到镇上,开完会晚上就是镇政府招待,住一夜,然后第二天回校。所以我们每年要到周庄,因此每年能见到金城先生。
记得金城先生的夫人王老师是当时周庄中学的语文教研组长,和我在昆山教研室开教研组长会议时熟识的,一个开开心心的老太太。当时人没有多少消遣的,要么看看武侠书,要么打打牌搓搓麻将,高雅一点就是下棋。所以那时集邮的人比较多。开会闲时偶尔说起集邮的事,王老师说,她家老头子金城先生就是邮迷,一辈子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搓麻,就是喜欢看书和收藏。因此第一次去金先生家就是去看金先生的藏品的。金城先生家就在镇梢中学旁边的家属院子里,旧旧的两件平房,收拾得洁无纤尘。
金城先生是一个清雅瘦小的老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总是谈谈的笑着,给人扑面的书卷气。清茶一杯,然后金城先生就打开一直铁皮箱,取出其中的邮册,亲自翻开,与我们一起品读,一边讲解着。当金先生打开邮册时我大吃一惊:这那是随便玩玩的,眼前分明就是一位集邮家。我们已有福看到了珍贵的解放初的几套普票,看到了解放区邮票,看到了大清龙票,看到了几乎全套的文革邮票……我几乎被震慑了,听着金先生娓娓道来,真是眼界大开。金先生的语调平静而优雅,虽然金先生就近在身边,我总觉得离我很远很远。真正的精神大餐啊!真正不愧是读历史的,一样普通收藏也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离开金先生家时,我发现墙上有周庄许南湖先生画的菊花,上面题识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许南湖先生是国画大家黄宾虹的师弟,这幅画足见对金先生知之甚深。
后来我才知道,金先生造就更高的是钱币收藏,他的一套解放区纸币几乎是海内孤品。所以大型展览经常要借金先生的藏品。他的邮识和钱币研究,在国内是很具影响的。可惜我请教的机会太少了。
金先生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想这就是古风君子的养气功夫了。我唯一见到金先生生气而大声疾呼是周庄太史淀文化遗址遭无知乡民毁坏的时候。那天我正在上课,传达室庞师傅到我教室里,神情紧张地说,周庄金校长来电话了。那时来电话可是件大事,全校就是传达室有一架老式的手柄式电话机,校长室也没有电话。我要紧和学生打个招呼跑去接电话。当时我与金先生已经熟识,金先生大约也认可我这个后辈可以交往了。电话里,金先生的声音都变了,他说,张老师,太史淀出现文化遗存,现场有点失控了,破坏很严重。你有没有熟识的文保人员,赶快联系。
我一听金先生那声音,就知道事情非同寻常,要紧通过王迈老师与苏州文管会联系上,后来有及时联系上省文管会,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我跟着金先生来到太史淀新石器遗址现场,现场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被村民砸碎的陶罐碎片。一切已经面目全非。金先生心痛地告诉我,当时发现了七十多个木板围起的窖藏,里面全是陶罐,这种形制从来没有史籍记载过,完全可能是考古的全新发现。但是村民们以为是古代的井口,就粗暴挖开,寻找想象中的珠玉宝贝。结果窖藏里全是陶罐,村民失望之余就乱砸陶罐泄愤。要紧阻止,已经是不存一二了。原来的样子连一张像样的照片也没有留下。金先生悲愤地说,愚昧!可怕的愚昧!
金先生收集的陶罐碎片单是拓下的不同纹样,就要将近80种。可以想象太史淀原来的陶罐有多少。可惜了!
1990年我调回苏州任教,与金城先生再没有见过面。好像是1991年,金城先生退休回苏州定居。刚回苏州金先生就到五中来看望我和曾经在昆山教研室担任过生物教研员的严庆平老师,可惜当时我和庆平兄都不在,错过了。商量着去西美巷去探望他,又不知忙些什么,搁下了。只是听说金先生退休后在苏州钱币学会担任副会长,活跃着。谁知没几年,惊闻金先生已经去世。闻讯后我心里空荡荡的,为什么我又错过了!
我因为自己的惰性,屡屡错过与有些亲友的相聚,往往当他们突然离开后才悔恨不已。徐水影阿姨是这样,王迈老师是这样,金城先生也是这样。朋友啊,当你思念你的亲友时千万不要拖拉,不要像我那样屡屡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