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A·伯斯坦（美） 方陵生 译

    我第一次注意到宇宙开始收缩，也是得知我失去了太阳系观察研究项目资金拨款的那一天。
　　天文台台长帕特丽夏·雷米尼亲自来到我的办公室，告诉了我提交的国家科学基金申请报告的结果，来自华盛顿的消息终于横跨太平洋来到了夏威夷，只可惜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们说，你这个申请意义不是很大，不能获得资金拨款，特别是在如今科学投资压缩的情况下。我很抱歉。”
　　我坐在那里呆呆地看向太空，整整一分钟不言不语，这件事让我很难接受。
　　“你看这样吧，杰克，”看我没言语，她继续说了下去，“天文台还能继续为你提供一年的研究资金，你与乔治亚州那个研究小组合作的、给新发现的双星系统分类编目的项目还是可以顺利进行下去的，你和你手下那批研究生合作得也都不错。”
　　“如果明年我还不能得到新的资金来源那该怎么办？”我问。
　　“到时如果真那样，我们会感到非常遗憾。你何不把工作的事情暂且放下，回家与你的妻子孩子待在一起，或者去帮帮丹尼尔·凯利也好。你现在让他在研究什么？”
　　“光谱分析，”我回答道，“他正在研究星系光谱技术，你知道的，就是对哈勃常数进行测定。”
　　台长点点头，“很好，根据最近哈勃太空望远镜获得的资料，这项研究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如果宇宙真的比我们原先所估计的更年轻，这些研究数据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她走到门口，最后一次回头看着我道：“你没事吧？”
　　“哦，没事，”我说，“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雷米尼台长的建议似乎不错，也许可以让我暂时忘掉这些烦恼事。于是我去找丹尼尔，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
　　丹尼尔是我的学生之一，他与其他四位研究生共用一间办公室，他的所谓办公室只是房间里的一个小格间，丹尼尔坐在角落里的一张书桌前，那是屋子里唯一靠窗户的地方，也就是唯一有充足光线透进来的地方。他弓着背对着一大摞书本，嘴里啃着一个苹果，我绕过一大堆文摘资料走到他面前。
　　“丹尼尔。”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笑笑，“奥姆斯特德教授，你好！有什么事吗？”
　　“帕特丽夏说你这里有一些星系的光谱分析数据，我来看看。”
　　“哦，行，”他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些照片底片，“给，”他递给我说，“我还没顾上看，没指望能有什么重大发现，不过，也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我谢了他，拿上这些底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细细察看。太空技术也许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哈勃望远镜观察宇宙膨胀以来，基本的观察方法一直没有什么改变。通过对来自星系的光谱线的分析研究，哈勃望远镜发现几乎所有的星系都在红向移动，也就是说，来自星系的光谱线向着光谱的红端移动。这种红移现象只能表明，这些星系正在离我们远去，认为我们位于宇宙中心的妄自尊大的理论也可以休矣，因此，哈勃望远镜得出的唯一合乎逻辑的结论就是：整个宇宙正在向外膨胀。
　　我查看着底片，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现，结果却有了一个令我惊讶不已的发现。
　　我在底片上发现，氢光谱正在向相反的方向移动——蓝移，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星系正在飞快地向着我们的方向靠拢。
　　我不由得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这可怪不得我，这一发现的重要性甚至令我激动得全身发颤。我花了整整一小时仔细研究了这块底片，一次又一次地测量着蓝移的幅度，又用计算器仔细地进行了计算，得出的结果始终是一样的。
　　然后我拿着底片再次去找丹尼尔。
　　“丹尼尔，”我大声叫着，一头闯进他的办公室，几乎被地上那一摞摞的资料绊倒，“你快来看看这个！”
　　“哦，是什么呀？”丹尼尔已经吃完了他的苹果，正在研究什么资料。
　　我微笑着说：“我有了一个天文史上最重要的发现，就在刚才，你看这个底片！”我将底片抛到他手里。
　　他很快瞟了一眼，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就是这个？”他问，然后又递还给了我。
　　“难道你没看出什么吗？”
　　他又瞄了一眼，“这是我拍摄的光谱照片啊，它怎么了？”
　　我真的着急了，“再仔细看看，这是蓝移！宇宙膨胀已经结束，星系又开始返回了。”
　　丹尼尔眼睛一亮，“怪不得，与上世纪30年代比较起来，宇宙似乎显得更年轻了。”
　　
  我思索着这一发现将意味着什么，丹尼尔则更认真地观看起底片来。这个发现能让我们赢得诺贝尔奖吗？一阵震惊、恐惧和激动的情绪从我心里涌过。就在这时，丹尼尔将底片翻过来一看，脸上现出一丝失望。
　　“奥姆斯特德教授，”他说，“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这是仙女座的光谱，当然是蓝移了，仙女座是与我们相邻的星系，并正在向着我们的方向移来。”
　　我将底片从丹尼尔手里一把抓过来，看着它背面的标签，上面写着：M31。丹尼尔是用梅西叶天体号数来给仙女座编号的。仙女座确实在向着我们而来，但它的移动速度与宇宙膨胀并无关系。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喃喃地对丹尼尔说了声抱歉，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就当时这件事来说，似乎是个错误，一个异想天开的错误，但如果我再多想一想，将其他底片也查看一下就好了，可我没有。将我的所谓“发现”向丹尼尔宣布这件事让我觉得非常难堪。我的书桌上和椅子上都堆满了各种图表、文件和打印出来的资料，我将底片往那些东西上随便一扔，然后就开车回家了。我想，玛莎这会正在精心准备午饭吧。

  直到几个月后，我才又想起那几张底片。那天下午，丹尼尔来到我的办公室，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憔悴，似乎整个晚上都在观察天象。
　　“教授，”他说，“有件事我想找您谈谈。”
　　我在乔治亚州的朋友给我寄来了双子星的候选名单列表，我正在浏览，但丹尼尔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他要说的事情可能更重要。
　　“哦，好的，丹尼尔，是什么事呢？”
　　他不安地看着我，我想请他坐下，可屋子里的那些椅子上都堆满了东西。
　　“资金拨款的事情一直让我很犯愁……”他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好愁的呢？你的薪酬我不会少了的。”这倒是真的，研究生的报酬这一块是科研预算中的一小部分，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是在为明年的拨款担心吗？如果是因为这个，大可不必，我们还有其他资金来源，这点我可以肯定。”
　　“那就好，奥姆斯特德教授，不过这事还是难说。”
　　“丹尼尔，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看着自己的鞋子，然后说道：“我决定去米歇尔·海勒的那个研究小组……我……我希望您不会介意。”
　　我惊呆了，这对我简直是个重大的打击。丹尼尔·凯利是我去年亲自带到天文观察台来的，尽管他的成绩并非那么出类拔萃，但我还是极力主张接收了他，难道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明白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你没必要再待在我这艘将要沉没的船上，还是及早离去的好。”
　　“哦，不是的，教授，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丹尼尔惊骇道，“您怎么会这么想？事情是这样的，海勒的研究小组正在进行关于黑洞的研究，我想，那个研究比我现在做的研究更有意思一些，这事和其他事情——和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是吗，那就好。”我低声呢喃道，然后大声说，“好了，丹尼尔，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他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退出了我的办公室。
　　我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思考着自己眼下的处境，突然瞄到放在一堆文件上的丹尼尔的那堆底片，我拿起来随便翻弄着。
　　他怎么敢就这样弃我而去。
　　我拿起底片，气愤之下正准备扔了它们，突然注意到最上面的那块似乎有些奇怪。
　　我拿近一看，上面显示的光谱线与我几个月前看到的非常相似，太像了。我推开桌子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腾出地方以便更清楚地观察这些底片，我拿出尺子和计算器，开始测量底片上的光谱线。
　　我又看到了蓝移，这怎么可能？这肯定与我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非常小心地将这张底片翻了过来，上面的标签上标示着：NGC224。不是仙女座。

  在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我一直刻意忽略丹尼尔拍下的那些底片，就让它们默默地躺在我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我不再去想它们，不管怎样，我与乔治亚州研究小组的那个合作项目不也要占用我许多时间吗？
　　事实上，由于想尽快完成那个论文，连续几个晚上我都睡在了办公室里，不过午饭还是回家吃的，这样我每天都可以见到玛莎。可玛莎见到我，却总是在抱怨我不关心她和儿子里基。就在那个下午，我们大吵了一场，我努力向她解释我目前工作的重要性，在我的论文完成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补偿她，到时她就会知道，我的研究成果对整个天文学术界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的论文正在收尾之中，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你好，哪位？”
　　“杰克吗？我是凯瑟琳·桑格鲁德。”
　　她就是我在乔治亚州的合作伙伴，“凯思，你好！我正在写论文，就快好了。”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
 “怎么了？”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们的数据，杰克，有些偏差。”
　　“什么意思？数据有偏差？”我很不喜欢她现在说话的口气。
　　“是这样，就是我们认为我们新发现的那些双星星系。”
　　“我们认为我们新发现的？你是说，就是我快完成的论文上的那些？”
　　“是的，就是那些。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我最初的分析是错误的，那些恒星事实上不是双星，它们只是单一的恒星，就像其他人一直认为的那样。”
　　我坐在那里半天出不了声，然后我大笑起来，“那么，我想这论文是不可能发表了，它不可能通过同行审查。”
　　“事实上，杰克，论文我们还是可以发表的。毕竟，重要的是我们使用的干涉测量法，至于我们发现的恒星系是不是双星星系，那倒是次要的。”听起来，凯思似乎不但想要说服我，也想要说服她自己。不过，她似乎也没能说服自己。
  “好吧，那就这样吧，好多地方我还需要修改一下。”我挂了电话，甚至没给凯思说再见的机会。
　　真倒霉，所有的工作都白费劲了！我环顾了一下我的办公室，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摔，我将一摞摞的文件资料撸向地板，将书架上的书籍也扔了出来，痛快！
　　发泄了好几分钟后，感觉还不爽，于是我将抽屉一个个拉开，继续往外扔东西，当我拿出丹尼尔的那些底片时，突然停止了动作。
　　凭着直觉，我在那些底片中来回翻腾起来，随便拿起一块，然后用尺子测量了起来。
　　又是蓝移。已经是发现蓝移现象的第三块底片了。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句人们常说的话：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必然，第三次就是命中注定了。显然，宇宙肯定是在收缩。（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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