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涅克塞·尤金(俄) 柯永亮 译
译者按:
本篇小说的作者是2009年俄国《科学与生活》杂志组织的幻想作品汇展中专项奖金获得者。
“陈腐不堪的家伙!”
弗拉克在监视目前尚处在试验阶段的作品——亚当时,深有感触地说:“你已经断子绝孙了,毫无疑问。”
亚当用双手从一根杆上扯下五颜六色的圆环,呲牙咧嘴地将这些东西用力朝弗拉克的方向扔去。圆环打在兽栏的一面透明的墙上又弹回,悄无声息地散落在地上。
“看来他生气了,教授。”夏娃,一个面容可爱的25岁金发姑娘不由自主地闪开说。
“不,”弗拉克·什达依教授有把握地对他的女助手说,“亚当目前还看不到我们——我已经遮住了从他那个方向射到栅栏的光线。”
“看来他是冲着您的。”
“不可能。”弗拉克微微一笑,“他一想吃东西就会发怒。不行,我的老兄,饭要你自己去争取……”
“不这样,他还能做什么?”夏娃深情地望着实验对象神经质地在兽栏内来回走动,“我认为他叠的锥形很不错,所有的环都按大小有规律地放置。”
“今天我已经加大了实验项目的难度,”弗拉克解释,“亚当不能只是简单地将圆环串起,而且还要按不同的颜色拣起正确摆放——红的放在红的地方,绿的放在绿的地方……当然,开头我已教他怎么做才能得到奖励,可他愚不可及!这已经是第五次失败的尝试。”
“也许他分不清颜色,万一是个色盲呢?”
“不可能,他的各项功能我早就检查过——他对色彩的辨认不比你差,只是懒于动脑筋。大概是我太溺爱他了,就像关在牛栏里的公牛,老是在原地转来转去。”
弗拉克教授喃喃低语,“不是动手,而是要动脑工作。好了,我再给你演示一遍——最后一遍。”
弗拉克坐在桌子旁,打开电脑,兽栏里面的一堵墙壁立刻亮起大等离子屏幕。教授在他面前放了一个与亚当没能拾起的锥形一模一样的锥体,然后将圆环从杆上抖落到桌面,最后慢慢地按照步骤,一个个将它们串起。亚当皱着眉头观察着墙上的屏幕。
弗拉克教授结束表演后,亚当很不情愿,可还是将散落在桌面的圆环拣起放到锥体上——这一次他做对了。
“好!”教授鼓掌,“要知道,只要肯用脑,你就能做好,接受你应得的一份奖赏。”
兽栏内开着一个不大的窗,伸进里面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装有稠菜豆汤的塑料钵。亚当双手端起钵,三两口就将菜汤喝得精光,又开始要肉吃。
“你呀,一头没教养的猪。”弗拉克摇着头说,“我这么费劲地教你,你还是不懂礼节。”
“您是否对他要求太高了,教授?”夏娃望着亚当那倾斜的脑门和连成一块的厚眉弓提出,“当然,如您所说,他的大脑比人的大。可是要知道,古代人的大脑发育还是不如我们,他们的逻辑判断能力正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负责形象思维的后脑勺恰好相反——非常发达,”弗拉克反驳,“所以要是真的存在一种建立在心灵感应和催眠术现象上的实用原理,那么尼安德特人的形象思维将发挥到极致。”
“这就意味着尼安德特人原则上可以掌握超能力?”夏娃顿时兴奋起来。
“我只是说假如。”弗拉克笑了笑说,“可惜呀,这一切更接近幻想领域,而不是科学范畴。”
“我是说,教授……”
“劳驾你,还是称我弗拉克,这样我可以感到自己是个玛士撒拉①。”
“好。您说,弗拉克……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知识贫乏、孤陋寡闻——我才刚刚接触设计,您是如何规避不准克隆的法律的?要知道这方面法律依然十分严格。”
“近来核酸的研究得到同义结论:现代人与尼安德特人之间的基因差异非常大,这是针对将他们归于同一生物物种而言。”
“也就是说尼安德特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我们是两种不同的生物种类,也许不是源于爪哇猿人。最大的可能是我们和爪哇猿人原本起源于古灵长目的人种的不同分支。当我们的直系祖先——克鲁马农人②4万年前出现在欧洲时,尼安德特人早已在那里居住下来了。大约在1万年~1.2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曾与尼安德特人生活在一起——唇齿相依地生活在一起。后来尼安德特人突然消失,其消失的原因是个谜,无人知晓的谜。唯一知道的情况是,在尼安德特村落的篝火遗迹中不止一次发现被啃过的克鲁马农人的骨头。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上述情况引出的一个结论:我们不能将古代人视为人——我们所理解的意义上的人。”
“已经失踪的人类。”夏娃若有所思地望着亚当说。
“这一切为我们大学的律师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在目前的情况下,从法学角度来看,克隆尼安德特人不应该成为障碍。”
“如果克隆是合法的,那为什么我们至今还要保密呢?”
“我们大学隐性遗传学的研究受到国防部的监督,而亚当的设计完全由国防部拨款,所以具有保密性。”
“可……为什么……”助手感到吃惊,“从地下挖掘出来的古代人为什么会引起军方这么大的兴趣呢?为什么他们拟批量克隆生产尼安德特人,使他们成为各种各样的‘大学士兵’呢?”
“我不知道,并且也不想知道。”教授断然回答,“夏娃,我可不主张你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正因为有‘国防’经费,我们才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实施绝无仅有的实验。我们已经返回到消逝了的文明社会中代表性人物的生活里,我和你正在从事修改进化论的工作,形象的比喻就是改正造物主的过失。”弗拉克坚定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结束他的讲话,“今天到此为止,我们不要再增加亚当的负担了。
“顺便说说,”他轻佻地望了眼助手说,“多么有象征性的巧合,你没发现吗?他是亚当,而你是夏娃。依我所见,这已经预示着富有成效的合作。”
“当然,他是个未婚青年,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姑娘发自内心赞同这种玩笑。她一边打量这个敦实但是有特别宽大的双肩而呈方形的尼安德特人,一边补充说,“魁梧的男子汉,令人难以置信,他已经三岁了!他有多重?”
“85公斤,其实他根本还不到三岁。我们人为加速了他的成长,这样他的生物年龄要比现在大得多,而尼安德特人很早就成熟——他们要承担生活重担,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亚当已经是成年人。你看,他的肌肉简直就像船绳一般结实!而他的身材不更是这样吗?”
“顺便说一下他的身体,”夏娃笑了笑说,“您就不能让他穿上衣服?”
“为什么?”弗拉克耸耸肩,“兽栏里很温暖,也方便今后观察。我已经制定了教育亚当的计划——让他自我照料,让他能够在大脑里……哪怕……在后半脑里感知到,那么我们就可以待在家里……今晚你有何打算?”
阿斯克感到兹沃尔格人已经离去。他知道兹沃尔格族人是维恩族凶恶的敌人,他们日夜不知疲倦地监视、观察着他。阿斯克感觉到他们冰凉的、别有用心的目光,他对他们为什么至今还保留他一条生命一无所知。毫无疑问,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干坏事,兹沃尔格人永远是施展诡计的能手。关于兹沃尔格人留给他的记忆有许许多多,而且每一天都有更多的记忆重现在他的脑海里。不仅是阿斯克本人的记忆,还有每一个在那冷酷无情的世界出世的维恩人的记忆。兹沃尔格人没有世代相传的记忆,因而他们只能摆脱困境另找出路,他们苦思冥想总在发明创造什么,以使过去的经历传递给年轻人。须知,兹沃尔格的婴儿从母体生出来时完全不懂事,就像河里光溜溜的鹅卵石。而维恩人就不同,他们沉重的大脑一出生就保存着久远的、世世代代在黑暗的时间长河里逐渐衰弱了的记忆。所以,阿斯克的同族人用不着新的发明也永远不会忘记如松鼠一样狡猾的兹沃尔格人。
为什么?这是因为换一个角度看,维恩人优于整天忙碌的、没有记性的兹沃尔格人,维恩族更强大,更英明……是的,兹沃尔格跑得快,用的是他们自己的兹沃尔格土语……就像喜鹊喋喋不休!这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根本就不会沃拉斯吉语,他们的语言就像他们幼儿的脑袋空洞无物。
在兹沃尔格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古以来就是维恩族人的土地上时,阿斯克祖先是否对那些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投到地面的胆怯的阴影无动于衷呢?当然不是,假如兹沃尔格族有人误入维恩人的领地,那么将遭到处罚,蛮横无理的人更是不可逃脱。尤其在闲季——在贫瘠的时候——狩猎活动很少,但是此类情况还是较常发生。
兹沃尔格人是另一回事。在外表上,他们对待世界是另一种态度,与维恩族人截然不同。他们不愿与周围的大自然融成一片,不,他们竭力改变自然环境,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阿斯克漫不经心地透过岩穴墙上的两个奇异的窗口中的一个,望着忙乱晃动和奔走的兹沃尔格人的身影而思考着。他知道那里的身影并非真实的、活生生的,而是只有一个阴险、狡猾的兹沃尔格人。他持着一种类似飞镖的东西。阿斯克疲倦地合上眼睛,开始回忆更遥远的事。
……维恩人谁也没意识到,当从太阳升起的地方来的兹沃尔格族人在周围大量生男育女时,情况变得如此糟糕。他们不仅敢冒犯某些维恩人,而且敢入侵他们的居住地。当然,只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经常利用夜幕的掩护进行的。因为在强烈的阳光下,维恩人的语言会使兹沃尔格人不解、发愣,胆战心惊。要知道,只要维恩王盯着兹沃尔格人中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发出沃拉斯吉语,那么他立刻就会变成一头愚蠢的、不会思考的动物,顺从地被维恩妇女用石头狠揍一顿。
直到有一天,兹沃尔格族中最善于思考问题的一个人终于发现:在所有的维恩人当中,只有维恩王掌握沃拉斯吉语。
从此,兹沃尔格人一有机会就追杀维恩王。而无王的维恩部落就像一只没头的鸟,虽然还能抖动翅膀到处乱跑,可就是无法从猎人的手心飞逃。只有老的王才能将相传下来的本领移交给新的王,假如他死前来不及完成移交仪式,那么成为孤儿的氏族成员只有一条生路——尽快投奔其他维恩族。但是维恩人永远不会将自己的部落安在别族附近——每个种族都需要自己的狩猎场。维恩族多余的领地几乎无一例外地成为连一块肉都想要的贪婪的兹沃尔格人的战利品,于是兹沃尔格人和维恩人的地盘都发生了变动。
阿斯克一睁眼,就通过一扇奇怪的窗户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像石头的“蚁垤”般兹沃尔格人的住宅,曾经有人指给他看过类似的房子。现在他看到更多的东西,知道了不少有关兹沃尔格人的新情况。和以往一样,他们继续破坏眼下的世界,在毫无生气的、被践踏得像石头一样结实的土地上建造怪模怪样的房子,变化的只是大小和数量。有时,那个“蚁垤”骤然离开,阿斯克好像腾空飞了起来。从高空能够一览无余所有的兹沃尔格人的游牧点,甚至整个部落。在这段时间,他们繁殖了多少子孙后代呀!那是维恩人在噩梦里也无法梦到的。
他又闭上眼睛回忆。
……兹沃尔格人永远无法战胜维恩族。虽然“蚁垤”具有旺盛的繁殖能力和顽强的毅力,以及所有机智的本领。但是,不,他们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维恩族……要不是一个女人“布济”的出现。
谁也不知道她从何处来,谁也不知道如何对抗她,甚至王。有关氏族的回忆也消逝了。
有件事情让阿斯克起了疑心,但是他无能为力。他早就发现来路不明的女人“布济”在食先人的庆典之后,总是充满激情地跳她的胜利舞蹈。她真的与死去的同族的肉体一起融入到维恩族了吗?也许是这样,只是……只是不该这样,实际上不这样做就等于直接废除了一项老祖宗传统——食人节!应该建议维恩人保留死去的同族的尸体,不要吃他们,吃新生儿,反正一样!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亵渎神明的行为呀!
他被层出不穷的清醒回忆弄得疲惫不堪,甚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阿斯克从睡梦中醒来,神奇地发现一个窗口不见了,而前面的洞穴的墙——兹沃尔格人将他推进来的洞穴的墙,变得像水一样透明。墙边站着一个默默不言、看着他的年轻雌性兹沃尔格人——他判断这是发生在昨天的事③。
阿斯克从地上站起来,走近透明的墙,紧贴墙面,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兹沃尔格女人。她拉长嘴唇,也许想让人知道她也在看他。阿斯克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一番。当然……她远不及维恩女性,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被她吸引——对于繁衍后代,她还是非常适合的。而且阿斯克没有感到她身上有那种贪婪和野蛮的本性——在所有的兹沃尔格人中普遍存在的那种本性。
突然,兹沃尔格女人垂下视线,眼睛稍微呈圆形,她有些发窘,匆忙离去。阿斯克感到困惑不解,摇了摇头然后返回自己的洞穴。
往事像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涌上他的大脑……自从阿斯克觉悟到自我存在,约土吉人——他的同族人是这么称呼自己部落的——迫于兹沃尔格人的侵害,成群结队迁往越来越远的地方——直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当他成年的时候,约土吉人已经迁到了极限之地——那里没有土地,仅有咸海水。
有一天,部落之王在临终前对大家说,自从去年夏天相邻牧地的哈克王去世之后,他再也不能与维恩人中任何一个人说话了,这就意味着约土吉人成为了大地上最后的维恩人。同族人不相信王的话,他老了,变聋了。年迈的王主动提出将本领移交给约土吉族人所指定的他的继承人,就这样阿斯克成为了部落新的王,但是他怎么呼唤,都听不到其他部落王的声音……(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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