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图》 迟卉
……他们把船拴在码头边上,这个地方离岸边还有一点距离,男人先跳下船,海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回头招手让女人下来,两人手挽手吃力地走到岸上。
一名红城守卫前来盘问,女人打着手势,一番讨论之后,男人从口袋里翻出几个硬币,守卫挥手放行。
她的手紧紧挽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走向红城高峻的墙垣。
录像在此处戛然而止。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狄兰说。
我按动触摸屏上的按钮,一页页翻动定格图像。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乘坐一艘小船,从海上来到红城。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这两个人被挑出来,自然是有其特别之处。我又看了一遍录像。
“他们是北地人。”我说。
狄兰的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
“或者可以说,他们几乎可以算北地人。”我指着那艘船,以及女人身上的饰物,还有她那用海豹皮缝制的衣装,“船是北地人的船,衣服和饰品也是。他们的容貌——北地人居住地的冬天非常寒冷,你从她皴裂的脸就可以看出来,她的确是北地人,但她不仅仅是。”
狄兰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请继续。”
我叹了口气,这多半是个测试,一个考验,作为红城夫人的代言人,狄兰的任务之一就是考核像我这样的“受庇护者”,看我能不能让红城夫人真的满意。
“她和那个男人交谈的口音是北地口音,但是他们说了一些北地人绝对不会说的话。我自己就是北地人,在那里,古语是一种禁忌,接近恶魔的语言,但是那个男人问她需要多少钱的时候,她用古语回答他‘六个’。”
“哪一种古语?”狄兰问。
“第一古语。”我笑笑,“黄金时代最先丢失的语言,也是最难、最少人知道、最神秘的那种古语。这两个人是古言师,而且,至少是高级古言师。在塔罗浮城的大学里,那些古言师为了训练自己,平时生活起居的语言全都使用古语,这个习惯并不容易改过来。”
“古言师。”他的话语不是疑问,只是确认。
我点点头,“是的,和我一样。”
他摇摇头,“但是他们不是古言师,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至少现在,他们是红城目前最大的军火公司‘云州’的股东,他们自己设计军火,自己销售。他们的东西有时候比塔罗浮城来的高级货还要好。”
“如果他们是古言师,并且手头有一些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宝贝,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我回答。
狄兰微笑起来,“夫人觉得他们是个威胁。”他说,“自由的,不受束缚或者庇护的古言师,还握有一个强大的军火公司,对夫人的地位而言,这是很大的威胁。”
我的心微微一沉。
“你和你的伙伴们去年来到这里,请求夫人的庇护。夫人给了你们庇护,但是有些时候,也免不了要求你们做出回报。”狄兰的微笑里透出某种警告的意味,“现在我们需要你,夏歌,我们找到了一个黄金时代的废弃数据站,很可能和这两个人有关。我们打算去调查一下,并邀请你和我们同行。”
我只是看着他。
“我派了一些手下进入数据站,但是他们都没有回来。”狄兰慢慢地说,“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你,需要一个古言师来弄清楚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你似乎不担心我会拒绝。”我说。
他笑了,报出一个数字,一份极为丰厚的报酬。
《急诊》 莫熄
病患查理•帕克巨大的身躯泡在清澈的湖水里,黝黑的长脖子曲曲弯弯地垂在地上,末端是个巨大的三角脑袋。风拂过水面,波浪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西侧400米外的山崖上撞击。除此之外,一无声息,甚至无从判断这只动物是否还活着。
莫奈发了10秒钟呆,然后习惯性地以手扶额。呐喊凑了过来,“病人查理•帕克,出生地秘密基地艾灵顿,性别雄性,年龄25个月。怎么样,莫大夫有什么感想?”
“我需要大一点的体温计。”
等待的时间,一个女孩的声音拐过山崖随风疾驰而来,像一串激烈的高音音符,“站住,王八蛋!你这个大坏蛋!”她喊道。接着,莫奈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手持一把大刷子噌噌噌地从山崖的拐角处跑出来。在她前面,一只神情坚毅的巨大乌龟正在快速爬行。没过多久,大乌龟就爬到了莫奈跟前。刀疤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一个箭步窜上去,双手抵住乌龟,脚下的卵石咯吱作响。
呐喊凑到莫奈耳边,“这家伙叫艾灵,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魔。”
“你好!”恶魔突然说。莫奈看到两颗闪亮的虎牙。
“你好,我叫莫奈,是个兽医。”
“我当然知道,”艾灵脚踩乌龟,白大褂衣襟迎风飘摆。“你是来救人的嘛,全基地的人都知道。”
莫奈发现呐喊和刀疤已经偷偷溜走了。恶魔真是威力无穷。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莫奈用拇指向身后的查理•帕克指了指。
“蛇颈龙。”艾灵说。“莫教授带队搞出来的,两年了。破壳的时候它也就只有一只鸵鸟那么大,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大——家伙了!”
艾灵特别喜欢说“大——”这个字,说的时候一定要十指张开,双臂伸直,在身体两侧连连挥舞,嘴里露出两颗虎牙。莫奈觉得这个莫名奇妙的世界总算开始有一点意思了。蛇颈龙在背后又吹了一阵慢悠悠的低音萨克斯。
艾灵上下打量了半天,指着莫奈的鼻子说:“怪人!”
莫奈面无表情。艾灵问:“你见到蛇颈龙一点都不吃惊吗?”
“想必是还没反应过来,”莫奈回答,“不过我必须开始工作了,他们告诉我时间很紧。”
“是啊,你只有70小时,不然大家都死定了。”艾灵严肃地说,“我是这儿管杂务的,什么都管,这儿的乌龟、鳄鱼、蜥蜴什么的都归我伺候,我还管做饭和洗衣服。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她使劲拍了一下胸脯,发出拍西瓜一样的响声。
“我要问的可太多了,不过先来告诉我这家伙吞了什么吧?”
“咦?”艾灵吃惊地大叫,“这你都不知道,你就被带来了?他生吞了DR-13,没人告诉过你吗?”
带我来的家伙像黑社会的,莫奈心想。“没有,DR-13是什么?”
“深水探索装置13号,”她说,“用外行的话说,就是潜水艇。”
《杜塞塔》 王戎嘉
他们没用任何名字称呼自己,就姑且称他们为X种族吧。早在若干亿年前,他们就已经存在于一个遥远的星域。那时他们的先辈尚处于肉身阶段,曾拥有和人相似的形态——或者说他们当时还以“人”的形式穿梭在星际之间。
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们逐渐掌控了心理、艺术、物理和数学的全部层面;他们创造出无数的工具,热衷于发现宇宙最内在的规律,探索信息和能量的奥秘;他们是发现者,是创造者,也是观察者。他们把各种原子任意黏合搭配,只为了丰富化学变化的可能性;他们建立起各种超乎寻常的数学或结构的模型,又不断推倒重来,只为了获取思维游戏的乐趣;他们的技术能力以指数式增长,他们突破三维空间并以任意方式表达自身的存在,控制恒星天体;他们建立起的星际互联网把他们所能控制的能量汇集成一个完整的能源体……
X种族以各种方式展现他们的能力和功绩,有些意图深邃,有些令人叹绝,有些令人感慨动容。在宇宙那令人凛然生畏的永恒之中,仿佛只有这样,他们的存在才体现出意义,他们的历史才会被永远铭记。
他们也控制了生命本身,这是最不可思议、最难以想象的科学创举。在这个领域,他们终于达到了自己创造的一个顶峰——在漆黑穹宇中,造出了一个神秘的人造物体。
他们称之为“杜塞塔”。
它在透明的光云中闪现,仿若浮动的吸积盘。X种族以造物主般惊人的方式,驱动大量的星子(某些太阳系演化理论认为,在太阳系形成的初期,太阳赤道面附近的粒子团由于自吸引而收缩形成的天体)互相碰撞、合并而形成它的原型。经过旋转和吸积,在它混沌的四周出现灿若星河般的几何图形,那是能量的冲撞回旋——直接来自遥远的恒星。
这是一个何等伟大的工程啊!在阴阳二气的融合中,它的结构日益成熟,穹窿的天盖层叠无数,无底的黑暗中喷生出光明——创造生命的能量。
这也是为什么“Du-Sai-Ta”这三个音节反复出现在史诗里的原因。在他们歌颂、赞美自己的史诗中,杜塞塔象征和代表着他们神一样的创造力。
他们将自己的伟业借助射电讯号广为传播,是否也期待着更多的赞美呢?
杜塞塔在广漠无垠的宇宙空间中游走,在无数个万年中,它围绕过不同的恒星,围绕过大大小小的行星。它沿着一种十分复杂的轨道运动,通过内部恒久运行的机制,不知疲倦地把恒星的能量转化为不可见的生命量子能,继而把它们变得纤细轻薄,轻柔无比地将其包裹在某颗荒凉但位置合适的行星躯壳上。它加速改变后者的面貌和内部结构,重配四元素的成分和比例。
接着生命开始在杜塞塔默默无声的关照下繁衍。从基因设计和干预、物种进化到最终形成文明,也许要花很长一个阶段才能完成,但对于X种族来说,这不成问题。此时的他们已彻底从肉体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寿命几近无限,所以杜塞塔的庞大计划在他们眼中也只能算是白驹过隙。
《四合一》 达蒙·奈特(美)王小亮 译
乔治•梅斯特曾经见过人的神经系统标本,上面的每一根纤维都用涂层加厚以便让人看得到,多余的组织都被溶解掉,并用透明塑料代替,那真是一件杰作。托卡斯三号星球上的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乔治见到的那具标本就是他的作品。不论如何,想到这个标本,乔治也就大概清楚他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了。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比方说,他几乎可以确定,他的视神经中枢与双眼之间的神经元细胞至少被拉长到了三十厘米。还有,整个神经系统作为一个整体此刻一定正扭成一个相当怪异的形状,因为原先由这个神经系统所控制的肌肉组织已经没有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其他一些改变。事实就是,乔治能够称为是“自己”的部分,加在一起就只剩下一个大脑、两只眼睛、一附脊神经以及大把的末梢神经了。
乔治闭上了眼睛。他最近才学会怎样使用眼睑,对此他很是骄傲。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什么都不能控制,那段时间真是非常的难熬。他不断地说服自己,全身瘫痪是麻醉剂的副作用。不知道那种麻醉剂有没有名字?就是它们用的那种麻醉剂,就在他的身体被“那个”的时候。
如果不是这样,那瘫痪就是因为神经丛没有被牢固地安置到它们的新位置上。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知道哪个猜测更为正确了。不过在此之前,只能看而不能动,头朝下栽在一潭斑驳的绿褐色明胶中——这种状态还是挺让人烦心的。
他很好奇其他人是如何适应的。他知道还有其他人,有时候他会感到一阵急促的疼痛,就在以前他的腿所在的方向,眼前的景像也会同时一颤,停止移动。这肯定是其他像他一样的大脑,正在试图让他们共用的身体走上另一个方向。
通常情况下,疼痛很快就会停止。这样乔治就可以继续向那些曾经控制他手指和脚趾的神经末梢发送指令,而明胶状的躯体也就可以继续缓缓地向前爬行。如果疼痛持续不止,那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静待另一个大脑放弃控制,这时乔治就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强迫送上一辆慢速汽车的乘客。有时候他也会尽量配合对方的动作,或者至少尝试与对方交流。
他很想知道和他共用身体的是谁——薇薇安•玻利斯?甘布斯少校?麦卡蒂小姐?或者他们三个全体?肯定有办法找出答案。
他又一次尝试着往后看,结果只看到一长条脏兮兮绿褐相间的东西缓慢地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爬行.他们在河床上已经行进了至少一个多小时,半透明的躯体表面沾满了灰尘和干枯的植物碎片。
有进步,上次他只能看到新身体的一点点边缘。
他再次望向前方,河床的尽头越来越近了。前方的岩石上有一大簇干枯的棕褐色植物,乔治将前进的方向稍微向左偏了一点。这株植物和他上次失去平衡时落在上面的那株看起来很像,就是那次接触使得他落到了今天这般田地。无论如何,还是仔细观察一下这植物为妙。
不过这株植物很可能没什么特别的。你也不能指望每一个新物种都充满生趣,再说乔治确信,他已经遇见这颗行星上最有趣的生物体了。
梅斯特兽(Meisterii),他想道,属名就用这个吧。他还没有确定用什么种加词来形容这个新物种——还需要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才行——不过,梅斯特兽,就这个属名了。这是他的发现,没人可以抢走,也没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这生物挺有趣的。原始——自身的组织结构比水母还简单,只能在低重力环境下生存,比如说在这颗星球上。不知道这种东西当初是怎么从海里跑到陆地上来的。尽管没有大脑,显然也根本没有神经系统,但它的生存机制一流。它纵容自己的竞争对手们发展出高级的神经组织,而自己只是静静守在一旁(看上去就像一坨树叶或者堆砌的树枝),静待对手落在身上,然后坐享其成。
这不算是寄生,倒有点像共生体,不过比一般的共生关系更加深入,就乔治所知,其他星球上还没有进化出这样的生命形式。捕手养育着自己所捕获的大脑,大脑则指挥捕手寻找食物、趋利避害。你指导我,我养育你。还算公平。
他们接近了那株植物,差不多就要碰到了。乔治仔细观察了一下,正如他所料,这是一棵很一般的杂草,没什么意思。
他的身体正爬上一座山脊,他知道这山脊很矮,但从他眼睛所在的角度来看,山脊却显得十分高大。他费劲地爬到顶,随后发现前方又是一条溪谷。毫无疑问,溪谷的背后很可能还是溪谷,就这样一直延绵不绝。问题是,他有的选择吗?
他看了看低垂的太阳投下的阴影。前面大概是西北方向,而营地在东南,大概只有几百米远。如果掉头回去的话,即使是像现在这样用爬的,那段距离也不算长。
不知为何,他对“回去”这个想法感到一阵不安。随后,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的外形已经和一个遇险的人类相去甚远.总体而言,他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个吃了好几个人、并将其消化掉了一部分的怪物。
《兔子星球》
特蕾西·坎菲尔德(美)
胡绍晏 译
规矩是为了尽量提高整个机制顺利运作的几率,但有时候……
移动医疗站门口的灯亮了起来,嗡嗡作响。奥卡兰妮•余没有把显示屏切换到室外摄像头线路就直接打开了门,肯定是兔子,距离最近的非兔子生物在六百公里外的蓝站。
“有只兔子困在果园围墙那儿,脚踝断了。”来访者说道。兔语中不存在问候语。
“距离这儿多远?”
兔子只讲了一个字,小余耳朵里的翻译耳塞将其解释为“二到六公里。”
“等一下。”小余抓起医疗箱,戴上面罩,与之相连的便携式气筒别在腰带上。勿忘我星的大气尚可供呼吸——二氧化碳略微偏高,氧气稍稍偏低——但长途疾行时,她仍喜欢呼吸地球大气。面罩相当舒适,加上温度与湿度调控,她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兔子轻快地跑向一座蓝色山丘。它不是天才兔,而天才兔是小余唯一能够容忍的勿忘我星居民。
医疗站周围是蓝色的丘陵。小余望着聚集在山坡上的兔子们,看不出有紧急事故的迹象。它们有的静静坐着,有的激烈地交配,有的在打理自己的“耳朵”,有的正把圆鼓鼓的幼崽们驱离石墙,有的则在玩模仿游戏。兔子的娱乐活动中不涉及交配的为数不多,模仿游戏是其中之一。规则很简单:两只兔子面对面,互相模仿对方的动作。
小余踏着富有弹性的草皮——在勿忘我星上待满一个地球年之后,她已经忘了给那些名词加上引号——穿梭于挂满橙色果球的橘树林间,这就是果园。兔子不会种植和护理橘树。它们在草场外寻觅,带回喜爱的食物,然后果树就从遗弃的果皮中生长出来。
勿忘我星的居民——兔子——理论上说是有感知的,也是勿忘我星上唯一具备此类特性的物种。它们是“草食性”的——与地球不同,勿忘我星的进化过程中并没有产生植物与动物的严格界线,但这一术语相当准确地表述了兔子的生态学特征。兔子吃的所有东西都是固定生长的,它们不是猎手。
这就是那堵墙了。兔子们搭起一堆松散的石头,防止其他草食动物进入草场。小余看到一群兔子脸朝外蹲着围成一圈,便知道已经到了事故现场。受伤的家伙一定就在中间——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防御机制,用来对付早已灭绝的猎食者。
防御者们紧密地挨在一起,小余只有踩着一只覆有闪亮蓝鳞的兔子的膝盖,才得以挤进它们肩膀之间的空隙。那只兔子拍了拍她的马尾辫,既没有提供帮助也没有阻拦。
兔子们惯常的息止姿态为后腿蹲坐,此时它们形似蛋壳,高达三米,但不包括头上摇摇摆摆的“耳朵”,那是一对分叉的冠饰,能给它们再增添50厘米高度。它们上肢之间的胸口有一道缝,其中隐藏着性器官。瑞斯是兔子的两种性别之一,背部自上而下有一道白色或粉色的条纹,而腋窝底下则长着小小的白色乳头。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