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川藏回归，迷迷瞪瞪的一个多星期没回过魂，原来那是富氧！恍惚中思绪飘渺，不时地恍如颠簸中的行舟，不时地灵魂出窍又飞回天国，总是抚不平无疆的思绪。 朋友为我接风洗尘，问我对西藏的感受，我只能告诉他们两个字：词穷！因为西藏不应该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去感受。它会让你心惊气喘、步履坚难，但它的美丽绝对让你惊诧。

    从格尔木南行，就踏上了青藏天路，车子行驶在修筑于河滩上、旷垣里的柏油路，满目荒凉，天地一片空寂，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只有偶尔掠过一群群的藏羚羊和野驴，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汽车在旷原上肆意奔驰，行走在这世界屋脊的荒原上，那辽阔，那坦荡，那粗犷，那奔放，那荒凉，那旷古，才知道神马叫震撼！常有在无边的褐色大海里航行的幻觉，一层层绵延不断的雪山仿佛被滔天的褐色巨浪甩在旷远的天边。

    行走在这高原上感受到的是空前的静谧，如履月球，万籁寂静，只有蔚蓝中触手可及的云彩一朵又一朵粗旷奔放地追随着我们。纵横的红色河床因辉映着天空而将天空也搬到了地上，加上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无限、无垠、无尽、无际、无边、无法形容！可叹相机方寸却无法表达天地之壮阔，让人心跳的高峡深谷变成了平坎，壮阔的大地也只能剪切到可怜的一角，更别说想带走那高原上稀薄的空灵、弥漫着神的气息的空气！

    唐古拉的苍茫和荒凄，谁又能说不是一种美丽。那连绵逶迤的群峰时而云雾缭绕、宛如少女披着洁白的婚纱，轻盈曼妙婀娜，时而又赤裸在骄阳之下，露出古黄色的肌理、尽显铁骨铮铮，在兰天白云下各显神采，阳刚伟岸，嫣然就是大自然的模特。

   经幡在纳木错的狂风里传播着祝福、吉祥、安康。

    纳木错的湖水还是那么清澈、圣洁，纳木错的黄昏，云霞似锦，变幻莫测，辉煌铺泻了整个天空，那实在是神来之笔，才会如此恢弘气势，让人惊叹得真想让世界就此打住，别动，别动，千万别惊飞了那些美妙绝伦的光线。那些无与伦比的微妙色彩，简直让人置身于天地这巨大的万花筒世界一般。那样的色系，那样的光谱系列，那样浑然天成的造型，完全颠覆了我以往的审美经验，实在美得让人心颤。我无语向天，真想做个闯入这天堂的大盗，把这一切统统装进背囊，带到我遥远的城市里去！

    路上那些朝圣者依然三步一个长头，匍匐前行，无须监督，每个程式化的动作，一丝不苟，看着他们挪动的身影，我心生敬意。路边不时地有一辆辆小推车，车上装着朝觐路上所需生活用品。在高原上，正常行走都很痛苦，何况叩头匍匐向前！常人根本无法完成这上千公里的丈量，只有信念的支撑，才会忘却肉体的痛苦。

    都说西藏充满着神秘：布达拉宫巍峨庄重，红白相间的色彩醒目而又神圣，朝拜者波涛般汹涌。大昭寺铸就了西藏的历史。藏族老阿妈阿爸手里的转经简，祈祷着祥和幸福，摇曳着虔诚的信念，藏教的全部教义都写在了朝圣者的面孔上。我看见牙齿残缺的老人一丝不苟地爬伏在地上，再艰难地起来，嘴里的祷告声却从不中断。她们把仅有的纸币放在神像的边缘，如同把整个生命，交付给神灵。

    熟悉中的景象依然如故，蓝天白云悠然停驻空中，似天使飞来时的幕帐。布达拉宫的金顶仍在散发着耀眼威慑的光芒，庄重且华丽尊贵。只需一眼，似乎就身处于传说中天堂里盛殿脚下。街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和秩序，从容，在这天堂般的城中成为一种习惯。这里有朝佛的虔诚圣徒，有刻意追逐天堂的行者，也有茫然的流浪者和盲从时尚的游客。

　　朝圣者从早晨就来到布达拉宫广场。应该说布达拉宫广场是整座城市最先苏醒的神经。化石般坚硬的夜晚一点点被阳光融化，朝圣者带着梦境中残留的寒意出现在布达拉宫早晨的光环中。我看见那些逆光的剪影，磕长头的每个分解动作在帷幔后面交替出现，金色的阳光反衬出他们卑微的身影。即使相隔很远，我也能够听见他们以额头扣击大地的声音，仿佛神秘的鼓点，有着特殊的韵律和节拍。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高的碑，仿佛高悬的灯，即使在遥远的距离以外，人们也投以仰视的目光。它比阳光传播得更远，因为它更慷慨、仁慈和神圣，它能穿透黑夜，抵达阳光不及的死角。从青藏线进藏、川藏线归来，沿途常会见到磕长头前往拉萨的藏民，他们合拢的手掌永远指示着两个方向——天空和拉萨。他们的表情中已经透露了布达拉宫的尊严。

    每天的阳光最早降落在布达拉宫金顶上——它们之间有着最迅捷的通道，使布达拉宫金顶最早接受来自天空的讯号。这是布达拉宫与天堂不同寻常的关系。我甚至认为在天空深处还有一座布达拉宫，与我们视野中的那座宫殿遥相呼应，只是层叠的云朵与青蓝的苍穹遮蔽了我的视线。在布达拉宫里穿行的僧人，则是神明与凡人之间的中介者，他们的语言如晶莹的法器，闪烁着天空的光泽。布达拉宫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与天堂的对话，使用着绝无仅有的语种，只有德行高尚的僧侣才能听懂。在藏文面前目不识丁的我自然无从领会这些玄奥的对语，但我能够依稀感觉到在布达拉宫上方飘动的音韵，像歌声一样悠扬，似有还无。预感到布达拉宫这座无比巨大的石头经书中蕴藏的信息，它容纳了西藏全部的精神和历史。

   早晨的阳光如同天空散落的佛珠，自宫殿的金顶滚落，最先是金顶中央那只最高的宝瓶，紧接着就如落雨般密集，顺着金色山顶的沟槽蔓延，红白两色的宫殿旋即明亮起来，如同老人在深夜里用酥油灯点亮的神话。我听得到阳光在宫墙上行走的嚓嚓声，由远及近，由模糊而清晰。在夜与昼的边界线上，来自天国的照明，使布达拉宫犹如一片巨大的幻影闪现出来。阳光如同福音一样无微不至，并像目光一样深入石墙的每一个凹痕。

　　我同样相信在布达拉宫面前，所有千里迢迢的朝圣者都会百感交集。藏人与我们的区别之一在于他们从不谈论“西藏”，尤其当它日益成为现代都市里一股不可抗拒的时尚的时候。我并不讳言我的“观赏者”的身份，我必将离去如同我必将到来，也从不讳言“西藏”将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我叙述的对象，但这一切在朝圣者眼中都显得微不足道，他们朝圣的途中聚集了无尽的苦难，这些苦难会轻而易举地瓦解一个见多识广的旅行者虚弱的优越感！有一天西藏若真融入了繁华的世界，它将不再像纳木错般瑰丽而让人欲罢不能。

   和他们的肤色一样热情、淳朴，笑之不含心机，正如此，笑才有了意义，而看笑者、听笑者才能感受到笑的定义，也才能够惭言略领于笑之真诚，一如旺姆（“玛吉阿米”酒吧的一位藏族姑娘）深邃的眼眸，笑如花朵的脸庞，黑里透红的皮肤，脸上泛着阳光和山风留下的痕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