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打仗!”美国第三机步师的非戈雷军士懒散地靠着一辆布雷德利战车,不停地向同伴嚷道。这里位于科威特北部,距伊拉克边界仅有几英里之遥。第三步兵师将成为攻伊的先头部队,他的愿望看来很快就能实现。非戈雷军士今年22岁,入伍时间不久,他一直对自己错过了阿富汗战争表现出莫大的遗憾。“那真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情。”他说,“我不畏惧死亡,因为危险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轮到我上,我会舍身付命的。”“这里没有什么紧张气氛,我们每天训练结束后都去散散步,大家都很轻松。”
象非戈雷军士这样求战心切的人在部队里并不少见。美军第三机步师是一支快速反应部队,这些士兵好久没有经历过大仗了,他们似乎手都有些发痒。在科威特沙漠里进行的一次军中祈祷中,一名士兵默念“祈求战争快些来临吧!”表面看来,他们都象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其实他们中的多数从未参加过实战,除了一些老手,他们大多都是新兵。
真实的背后
从历史上看,随着战争的临近,士兵的参战热情也往往不断上升,直到对方开始反击。如果反击是短暂的,大部分人都会勇敢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也有不少会紧张地蜷缩起来,就象新生的胎儿一样。战斗时间越久,能够耐受战场环境的人员越少。老兵们常常不愿谈起他们在战火中的经历,一方面是不想自夸,另一方面也是不愿重新体验那种令人恶心和羞耻的感觉。他们清楚地知道战场上最常发出的叫喊声并不是勇猛的“冲啊!”原二战老兵,现在是作家的保尔·福赛尔写道,当年轻人在战场上经受煎熬时,最常听到的哭嚎是声嘶力竭的“妈呀!”
从物质条件上看,美国军队击败伊拉克不成问题,但战前指挥官为自己和下属考虑的最难应付的一个难题是:如何战胜恐惧。如果参战人员不能战胜自己心中的胆怯,何谈战胜对手?
仅仅依靠精良的装备和陈词滥调的宣传是不够的,把军人引入真正的战争使之适应真实的战场环境需要更多的东西。伟大的二战史学家马歇尔写到,恐惧会影响到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在斗志最为旺盛的部队里服役的士兵。他发现在战场上实际只有不过1/4的人用武器开火,信教而不愿杀生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而已,而更大的原因是他们被吓呆了。对历经过二战中残酷战斗的一支部队的调查显示,1/4的士兵承认他们曾被吓得呕吐,近1/4的人吃不下饭,1/10会吓得尿裤子。目瞪口呆和歇斯底里也是恐惧的常见症状,《拯救大兵雷恩》中神情淡漠,任凭德军士兵把匕首插进战友心脏又从容打自己身边走过的阿芒,《现代启示录》中赖在直升机上不下来,冲着飞行员哇哇怪叫的机降兵,《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大叫着在德军眼皮底下狂奔的女战士都是屏幕上恐惧的典型代表。当然还有一些人,大概占到2%,是真正的战争爱好者,他们渴望战争,喜欢品尝杀人和征服的快感,能够比常人耐受更多的煎熬,但他们同样也会在战争的压力下崩溃。二战中的随军精神病专家发现,任何人都有一个精神耐受的绝对限度,多数士兵对于持续不停的战斗可以坚持60天,或者总计的战斗时间不超过200-240天。
现有的对策
在过去的战争中,军官喜欢用杀一儆百的方法或用酒精来给士兵们壮胆。军事历史学家约翰·凯根注意到,在15世纪时的阿晋堡(Agencount),19世纪的滑铁卢,20世纪的索美(Somme),除了那些真正的狂热分子,许多士兵都不是自愿参战的。现在美国的将军们当然不再依靠那些残忍的方法来提高士气。传统的勇士美德,可能仅适用于一些充满激情的岗位,象陆战队员,战斗机驾驶员,空降兵,海豹突击队和绿色贝雷帽部队,但更多的士兵都是普通人,对战争的恐惧是他们心中摆脱不了的阴影。目前精神疗法作为一种文化已经深深扎根于美国武装部队之中,官方鼓励军人们倾吐出自己心中最深层的焦虑,由心理学家组成的至关重要的压力缓解小组在战斗或者致命的训练灾害发生后几小时内就能赶到现场。指挥官们战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化解恐惧心理,这样士兵在战场上就会充满斗志。很多时候人们战斗不是为了上帝或者国家,而是为了摆脱恐惧---对被杀死和显得胆怯这种不体面的恐惧。部队深知士兵们不愿在战友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懦弱,所以在把他们投入战斗时使用不同的编组系统来鼓励士气。
真实的战场环境无法模拟,演习中锻炼的只是作战技能,真正的心理反应只有在实战中才能体现出来。战斗打响后再多的训练也不能代替优秀的指挥官给士兵带来的心理影响。当麦克阿瑟冒着纷飞炮火涉水登上菲律宾的滩头时,即使是在做秀,再胆小的士兵也都会挺起胸膛。36岁的枪炮军士长戴维·高瑟表示,他知道战时部下会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我胆怯了,会有许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名具有18年军龄的陆战队老兵说,“但如果我充满自信,他们就不会畏惧的。”
深远的影响
这种对战争的恐惧其影响甚至早在战争开始前就已显示出一些苗头,并可以延续到战争完全结束后的和平时期。部署在伊科边界的美军快速反应部队的士兵在接到由常规训练转入实战演习的命令后,普遍反映情绪紧张、睡眠浅、容易发怒,并伴有一些轻微的精神失常症状。指挥官威恩中尉解释说,训练任务加重是导致士兵心理压力增加的一个原因,但是,还有一个比这更重要的隐含因素。这些士兵都是在和平时期接受训练的,所以他们的头脑里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战争概念。现在,突然被告知要真刀真枪地和敌人拼命,他们可能会告别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心里不禁都惊慌恐惧起来。美国国内被征调的部队中曾有许多士兵想方设法逃避兵役。他们跟多数人一样害怕战争,或者说害怕死亡,所以尽可能地躲避危险的临近。即使上了战场,这些人也多半也会属于那种“蜷缩派”。
恐惧和压抑同样可以使人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疯狂暴躁。战场上活生生密友的突然死去往往能激发起士兵强烈的复仇欲望,这种刺激可能会深深印在当事人的脑海里,在一定的条件下再次显露出来,对家庭和社会造成严重伤害。在一些与战争完全无关的和平环境下,甚至在军人自己的安乐窝里,战争的后遗症也在作祟。美国国内近来连续发生四起军人杀妻事件,其中三起的嫌疑人都是从阿富汗战场归来的士兵,他们用枪击、刀刺、火烧等残酷手段杀死枕边的妻子后又企图自杀。系列杀妻案均发生在布拉格堡,这里是陆军“绿色贝雷帽”的基地,第82空降师的部队也在此训练。这些案件的发生,实际上是美国多年来在全球各地频频采取军事行动后经常出现的一种“后遗症”的集中表现。战争虽然远离美国本土,但却往往对美国社会,特别是那些参加过军事行动的美军官兵的家庭生活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其典型的表现形式是:许多士兵虽然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归来,但由于曾在极度紧张、压抑、恐惧的环境中生活,使他们患上了难以治愈的心理疾病,又由于缺乏适当的抒理、关怀和治疗,就只能通过一些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医学界称之为“战争综合征”。有人直接将这些事件归因于阿富汗反恐战争造成的极度紧张情绪即“阿富汗综合症”,并以之与曾经对美国社会造成一定影响的“越南战争综合症”和“海湾战争综合症”进行类比。当年参战的美国士兵普遍反映他们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长期疲劳、压抑、烦躁、恐惧等生理和心理的不适症状。战争刚结束时美方估计,美军至少有541人患上了战场精神疾病,约占美军伤亡总数的70%。而最新的统计资料则更令人震惊:目前,美军海湾战争参战部队中的患病人数已上升到9.89万人!近年来,这些患上“海湾战争综合征”的美国老兵,不时会因为惹事生非而成为美国报章上的热门人物。
迷茫的未来
由于自身伤亡率一直很低,美军已习惯于一边倒的战争。人们相信美国士兵将比过去受到更好的保护,能够在更远的距离以外杀伤敌人而自己不受到伤害。国人难以接受自身的伤亡,即使相对来说它已低到极点。这也使年轻的美国大兵们自认为会好运常伴。美国军队已较为轻松地粉碎了伊拉克的抵抗,但第三步兵师的官兵不会知道他们下次是否还能如此顺利。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即使象非戈雷军士这样看来斗志旺盛的人也不敢确信自己愿意卷入残酷的巷战。索马里战斗中那咳人的一幕还留在人们的脑海里。如果必须有人去死,他们都希望厄运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有人渴望战争的来临,但更多的士兵战前都在默默祈祷能够得到上帝的佑护。
一名911以后刚入伍的名为戴维·戈拉布的陆战队员,在赴伊途中也承认自己可能会害怕。他20多岁,刚刚结婚,妻子已怀孕。不过他又天真地笑着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回家去看我的小宝贝。我不许自己死去。他们杀不了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被允许这样做。”正是在这种信念下许多年轻人才走上战场的。他们相信自己都不是凡人,相信死亡都很遥远,直到亲眼目睹紧邻身边的战友倒下。
(发表于世界军事,哪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