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院里的孩子

□吴安臣

    我又见到那孩子了，他的眼睛左右逡巡着，像一个刚刚从窝里出来的田鼠。那眼里带着警觉和躲闪。我知道他又在寻找适合他要的垃圾了。在又一个儿童节到来之际，他很茫然，也不知道这个节日和自己有关。虽然他已经八岁了。

    认识这孩子时我刚刚住进这所废弃多年的院落。学校住房紧张所以我们只好迁就一下。来了不久就见到这孩子了，当时他和他的母亲来挑水，因为他家还没接自来水。这在周围的人看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后来知道家里只有他母子俩人。母子俩住在鸽笼大小的房子里。家里连电都还没接上，这在坝区是很让人看不起的。煤油灯还是这个家庭漫漫长夜里的唯一的照明工具。我开始同情母子俩人。

    经常听到他的母亲远远的叫他：“黑俊，快回来看着家里的鸡，我要到田里去。”于是正在院落里玩耍的他立刻跑回家去了。我们很奇怪几只鸡怎么要天天看着，后来发现几只鸡是娘俩柴米油盐的主要来源。假如鸡没了，那么也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

    一天我们一伙人跟他开玩笑说：“黑俊，再不回去我们要捉你家的鸡去了！”想不到他说，我不叫黑俊，我叫俊山！再好好的看看这孩子真的好黑，像极了一个非洲难民营出来的孩子，大眼睛，尖下巴。整张脸像涂了锅灰一般的黑。那黑里夹着营养不良的痕迹，我想娘俩断不会舍得多吃鸡蛋的。

后来他再来院子里翻拣垃圾，我就制止他说，黑俊，脏！别拣了。我给你吃葵花要吗？想不到他挺大方，立刻把口袋撑好了等我把瓜子装进去。我结结实实地给他装了一口袋，他一蹦一跳的去了，我在他的身后想一个这样的孩子是多么容易满足啊。

    谁知以后的几天他每日必来，而且瞅准了我们下班时候在门口。一而再，再而三，我这儿毕竟没那么多的瓜子和零食给他，最后我说没有啦，他居然说你不给是吧，那我可要偷你家的东西了。我想小孩子的玩笑话而已，没当真。想不到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不断地丢失摆在外面的东西。一天我从窗子里看到他拿起外面一样东西飞快地跑了。追出来时已不见了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是什么东西。不由得想到郑振铎《猫》一文中那只受了冤苦最终死去的猫，我不想无缘无故的去冤枉一个孩子。虽然许多人说东西丢了是他干的。

    后来发现是一块香皂丢了。丢了就丢了吧，也没什么心疼的，但真的证实那天我所见确乎是他在偷东西。嗨，轻叹这不值价的孩子，还有他那管教不严的母亲，怎么能纵容孩子这样呢？!

    一天同事又见他仄仄地从大门溜进来了，没吭声，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见他拿起一块毛巾想开溜时，同事迅速把门给堵上了，另外一人去放那条帮忙看家护院的狼狗。其实我知道同事们断不会让狗去咬他，只是想以此来惩戒他的行为不端罢了。刚刚看到狼狗跑来他像一只受惊的鹿或者一只无处可逃的鸡，眼里惊恐万状乃至绝望和无助在那一刻间全暴露了出来，在他眼里肯定把我们这伙大人当成了魔鬼，而他此刻就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他很识趣的放下了那块手巾，用电视上学来的办法吧，把两只手举起来，大叫：“我再也不敢了，呜——，你们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那声音很凄惨，乃至在我灵魂里猛地一击，整颗心突然一颤。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我们面对的毕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能换种方式吗？我劝同事放了他吧，别把他吓出病来了。

    同事说你不说我倒还想不起，这小东西的确有癫痫病。留心他病发，我们几个就倒霉了。于是手一松哧溜他泥鳅一样立刻射向了门口。敏捷得根本不像刚刚在我们手下吓得瘫软的那孩子。从同事那得知他已经八岁了，但读完小学二年级老师就劝其家长把他领回家里来了，因为他在老师讲课时总要像老师甚至比老师还自在的端坐在讲台上，以致于老师无法正常授课，加上身体差，三天两头生病，几乎都在药罐里泡着，所以这一耽搁就是三年多的时间，据说他的智力水平不比一个在校的一年级的学生好。

    以后他趁我们不在时仍来拣垃圾，不管垃圾箩有多臭，也不管你怎么说他没有他要的东西，他总是不停翻着。走出门去就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的唱一些只有他自己明白意思的歌儿。每天早上他起得很早，他站在路边痴痴地看那些上学的孩子，没有一个孩子会去理会他，因为孩子们都认为他缺心眼，有病。像霉菌一样让人不想也不敢去靠近他，到傍晚孩子从学校归来时，他又继续痴痴地看着那些唱着歌儿的孩子，我想他那些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歌儿，或许就是从别的孩子唱的零星的字句里拼凑来的。

    我不知道怎么去挽救这样一个孩子，他母亲说学校不愿意要他，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想到了教他点什么，但自从那次惊吓以后，他一直和我们保持适当的距离。

    孩子！我今天突然发现当别的孩子都在欢天喜地过节时，还有一个孩子游荡在他们之外的旷野里。一个遗忘在节日之外的孩子孤独着自己的孤独，像一株田野里的稗草，不希图改变，也没法改变。

    想到这些我的心一阵阵刺痛。和他一样的孩子不知还有多少？

【本文193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