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过年

周末，从商场出来去附近的发廊，听到路边小贩叫卖大块塘的声音，才恍然意识到，进了农历腊月，年，渐渐近了。

可是，无论怎样，始终觉得城市的年味不足。近几年为了不影响空气质量，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制度是好的，但年味，却越发的淡了。

春节将至的辰光，总是会下意识想起小时候乡下的过年。

那时候，家里清贫，只有过年才能穿新衣服和吃好吃的东西。平日学习紧张，也只有过年，才能被父母允许毫无忌惮地玩上几天。所以，我们这些小孩子，刚进腊月，就眼巴眼望地盼着年早一点到，每天看着挂在墙上的小日历簿，恨不得一下子撕到过年那一天。

到了过年，妈妈总会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各拿出一件新做的棉袄，新里新面新棉絮，穿在身上，暖暖的，有纯棉布料淡淡的香气。因为只有我一个女孩子，我的棉衣总会和他们兄弟三个有所不同，多数时候是红底小花的布面，穿在身上，总是被大人们夸奖一番，自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那件粗布棉衣，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应该是很土气的吧。但即使如此，她在岁月深处明亮和温暖着，依旧是无法替代的美好。

过年时，终于可以吃饺子，还可以吃上大米饭、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还有家常炖鲫鱼或者鲤鱼。平日里素淡无比的味蕾一下子得到如此厚待，一时有些应接不暇，每天都把肚子撑得鼓鼓的。

好在年龄小，消化得好，何况还有那么多游戏可以做。说起游戏，那时没有手机、ipad、游戏机、影院，但却是多么的活泼和生动啊。最开心的游戏莫过于约上几个同伴一起到早已冰封的松花江上去滑冰、打雪仗，一个个穿着厚笨的棉衣棉裤，围着厚厚的围巾或者戴着遮住眉毛的棉帽，看起来都像是北方雪林里笨拙的小熊。可是在冰上，却又都灵巧无比。自小在北方的松花江边长大，早已熟悉了与冰、雪相处共融，欢声笑语里，描摹成一幅如今再无法复制的乡村冬景。宛若琥珀，凝固了那样清澈、美好、快乐的记忆。

夜幕降临时，会拎着父亲亲手制作的红灯笼走村串户去玩。红灯笼的骨架用铁丝拧成，四四方方，四周糊上薄薄的红纸。底座是一小块木板，从底下钉一根细铁钉，拿一根蜡烛插在铁钉上。天一黑下来，我们便迫不及待地点亮红灯笼里的蜡烛，欢笑着跑出屋子去找同伴玩。有时跑得急，灯笼倾斜了，蜡烛点燃了糊在外边的红纸，大家倒也不介意，哄笑一番，回家重新糊上一层红纸，继续出去玩。乡村。雪夜。房屋上都有着厚厚积雪，白色炊烟袅袅升起，远望去，仿佛童话里的小房子。干枯的树木披挂着白雪的新衣俏然站立，一盏盏红灯笼映照在雪地上，一阵阵童声笑语纷落在雪地上......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童话故事和高科技的动画片，却始终没有那一幕记忆更为生动和唯美，是根植在内心深处，最美好的童话。

年少时只想不断感知更广阔的世界，信奉种种励志名言，相信只有用热情和勇气打开新的窗子，才有机会看到更好的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奔波而来，在省城的一个角落里立足和发展，年少时的一些愿望和所谓理想虽然不能说逐一实现，但终归确实是看到了更广博的世界，也确实是看到了一个不断变化的自己。

但却为何，在许多夜深人静的夜晚，思绪会不自觉回到那个封闭、落后、清贫的乡村，渴念那个依旧童真、清澈的自己。

那日看到一篇文章，是写木心先生的，题目是《一直流亡到故乡》。瞬间被那个题目深深打动。木心先生一路向世界出发，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故乡。看似是从起点再回到起点，而这样的一度轮回，却已是生命的全部。对每个人而言，是否都要实现这样的一次轮回，从起点，再回到起点，从故乡，再回归故乡。即使肉身无法实现回归，心灵，也一直在回归的路上。而且，对这样一种回归的向往，似乎比当初的想要出发，更为深刻、深沉和深情。

一年前，先生因病离世。他在去世前，嘱咐我们要把他葬在故乡，那个生他养他的小村旁。他去世的日子是腊月二十八，正是春节前夕。以后每逢周年，我们都会因这个缘故，在新春将至的日子，回到故乡去陪他过年。而他，日日依偎在故乡的小河旁，听流水的声音，看野花的纷华，闻草木的淡香，即使在另外一个世界，也会感到平和安然吧。

有时一个人立在窗前看天边的云彩，一朵，又一朵，渐渐近了，再渐渐远了。人亦如此。每个人都终将踏上属于自己的路途，无法逆转，不可更改。但每个人也都可以让自己的心灵实现一次命中注定的轮回，从起点，再回到起点，从故乡，再回到故乡。

今年，要和家人一起，回乡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