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两岸

每个人在出生那一刻起，就同时注定了有一天会走向死亡。

这应该是一个尽人皆知的事情。但偏偏，许多人在由生到死的过程里，往往忽略了这个事实，以一种似乎可以永生的态度，去争夺、计较、抢斗、困惑、烦恼、痛苦，甚至尔虞我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我会想，这万丈红尘里的喧嚣纷攘，有多少，是起源于人们对生命的不知晓、不自知呢？

2015年的春节前夕，身患绝症近两年的先生撒手人寰。在他弥留之际的最后几天，我24小时守护在他的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在沉重的病痛中挣扎，眼睁睁看着他的呼吸由衰弱到渐渐停止，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失去生命体征。最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下意识地想用所有一切挽留住他的生命，哪怕只是几天，可以让他熬过这个除夕，或者，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许这几个小时并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可以多看他几眼。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的坚强，和我的努力。当他的手在我的手心里逐渐变得冰冷，当他的身体在我的怀抱里逐渐变得僵硬，我梦魇一般地意识到，他，真的离开我了。

在他逝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无法从那场梦魇里醒来。总是梦见他，一次次从病床上坐起身来，呼唤我的名字。或者，从病床上坐起来，面对着我却记不起我的名字。无论是哪种场景，都足以令我惊叫着从梦里醒来，深沉夜色里，泪流满面。

冬天走了，它不知去了哪里。春天来了，后来也走了，亦不知去了哪里。盛夏时节，繁花依旧开了，与往年一样的层层叠叠。不得不习惯一个人走在时光里，不同的只是，时光变得如此清冷。总是觉得这一年的树绿得不同，绿得过于浓郁，绿得刺眼，常常让人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努力让自己重新回到曾经的安静。于是读书。于是邂逅这样的文字，写一只猫：“一只猫拥有期限。也许能够在身边停留十五年。我会忘记计算剩下的日子，一天一天，时间如此迅疾。如果人能够明白自己与一种事物共同存在的期限所在，会因此而对它充满宠溺。如果能够有对时间更多的把握性，也许我们会对彼此更为郑重。”是在写猫吗？不是在写猫吗？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远没有与一只猫的缘分那样容易把握。十五年，对有些人来说，已经是太长时间的奢侈拥有。

一个朋友患了癌症。手术结束出院后，一次在一起小聚。他说：“经历这次事故后，每天早上，我都早早拉开窗帘，看一看新一天的太阳和天空。对自己说：你看，多好，我又拥有了新的一天！”拥有新的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是日常的，是必然的，是无所谓的。但对闯过一次鬼门关的人来说，是喜悦的，是珍贵的，是心怀感恩的。这样两种不同的心态，注定了面对生命的两种不同的态度。生命的色彩，当然亦会变得截然不同。

一个女友在恋爱中，却对未来充满困惑。她说：“我知道我们在相爱着。可是愈是相爱，愈是担心许多可能的发生。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走到永远，不知道我们的感情会不会发生变化，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或者爱得不再这样美好，我会不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其实，何必呢，亲爱。只要你们现在相爱着，就珍惜和享受这鲜美多彩的爱情吧。穷尽我们的全部生命，在浩瀚时光里，也不过微渺如一粒尘埃。每个人的生命，不过是一场修行，各得其所。我们的所有情感，包括爱情、亲情、友情，亦不过是一场修行，我们在其中，感受彼此赐予的美好，承受因此带来的伤害，接受这个过程里的无力与无奈，而这样的过程，竟就是生命的全部。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历经尘事后再诵读这首诗，为何就无由生出了惆怅和感伤。夜来风雨摧花落，花开几多，花落几多，又岂是我们所能揣摩与把控。试着把每一天都想象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有了向死而生的心态和勇气，我们是否就可以更为豁达、更为从容、亦更为安静。如此，时光无声流逝，我们亦在时光中流逝，那又有什么要紧。你看时光的两岸，风景正好，正层层叠叠，开满盛夏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