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   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热”这个词热了起来。下海热、投资热、房地产热、离婚热……各种热潮烧得万丈红尘热气腾腾，仿佛整个尘世都发起烧来。烧得人心慌、浮躁，烧得有些穷人火烧火燎想一夜发家，有些富人拿着厚厚的钱却茫然不知所措。烧得人类自个儿把能吃的变成不能吃的，把能住的变成不能住的，把雾霾引进空气里来，眼睁睁看着毒气往自己鼻孔嘴巴里钻，到处都是骂人声，可也不知道那些该骂的人里面，是不是就有骂人的那一个。

近些年不知怎么开始怀旧，总是想起1980年代左右的时光。听人说怀旧是人变老的一个特征，仔细想想可能也对，毕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和周围的朋友聊起来，许多人都有共鸣：可不是嘛，总是想起那时候的时光，真想回去。有一天看到一个85后女孩在微信上写道：当年追F4和新白娘子的时候，是最单纯美好的时候，我们不懂爱情，梦想清单里也没有金钱和物质，只希望考试能得个好分数，那时候阳光很暖，出门不用戴口罩，招手就能打着车……才恍然明白原来不只是过了不惑之年的我们在怀旧，20几岁的年轻人，竟然也在怀旧了。再往深处想想，我们怀念着的，真不见得是哪件具体的事，不过是怀念那时候还清澈的水，还清凉的风，还明亮的太阳，还有，还蔚蓝着的、单纯的爱情。那一切，给人的感觉不是热，而是更美好的一个词：微凉。

从季节而言，更喜欢初春和初秋。冬天固然太冷，夏天也太热了。只有在由冬走向夏或由夏走向秋那段时光的过渡，是最美好的。初春，万物欣欣向荣，小草发芽，树叶嫩绿，花朵初绽，给人的都是美好感觉。初秋呢，万物繁茂而尚未萧瑟，花开正艳，月也正圆，五谷丰收，尘世呈现给大家的是一个圆满感觉。而这两个季节，如同风，都是微凉的。

人有欲望，这无可厚非。也有人说过，人的欲望，是推进社会进步的动力。但如果一个人被欲望烧昏了头脑，那无疑是危险的。不仅推动不了社会进步，连自由、生命和家庭都有可能被烧毁了。很多年以前，除非严打的时候，犯罪的概率不高。那时或者也是我在一个小县城的缘故，听说谁家的亲戚进了监狱，那可是一件要让大家唏嘘谈论很久的事。可如今若是听说哪个人出事了，大家都几乎麻木了，好像那是一件必然要发生的事，不过就是发生在谁身上而已。当下社会，许多人在踩着钢丝绳走路，明知危险，却因为有欲望推着，不顾死活地往前冲。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个世界上我们拥有的一切，能为我们所用的到底能有多少？许多许多，都不过是命运暂时借我们一用，迟早是要全部归还的。这滚滚红尘之中，诱惑虽多，但多为幻景。若执着于事、于物、于人，必为其所累。想明白了就会知道，微凉，是风，是岁月，是置身红尘的一种智慧、一种境界。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是太热了，也是靠不住的。人活一世，固然不能没有激情，重要的是怎么看待它。待激情过后，是否能让自己凉下来想想更长久的事。现在许多人的所谓爱情来得太快了。一次邂逅、一次网遇、一个饭局、一个酒吧，都能促成一桩情事。对了，他们不把那叫做爱情，而是叫做艳遇。以前总觉得男孩子若是嚣张一些、张狂一些，似乎还可以理解和谅解。可现在女孩子也不了得，在网络上大谈艳遇毫不羞赧，竟是和家常便饭一样平常。有时看得人目瞪口呆，莫不是我们这些人还没入土却先和出土文物一样过时了？世间人情何时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也常常看到少年男女慨叹如今世风日下，纯真的爱情难觅，心想：这到底该怪谁呢？

近些年开始写作，才知道“热”字在文学圈也潜流暗涌。虽然有人说当下是文学已经“死”了的时代，虽然有人说物欲横流间精神已不复是世人的追求，但置身其中才知道，执着追求文学，执着痴迷文字的，还是大有人在。我也为文字痴狂，自然理解个中情怀。但看有些人不是痴狂那么简单。为了成名成家不择手段者有之，为了吸引眼球竞相炒作者亦有之。看着有些现象有时真有些心灰意冷。文学这样圣洁的殿堂若也如此，就真的让人怀疑世间是否还有净土了。有资料说：陶渊明作为近千年来中国最杰出的诗人、词赋家、散文家，流传下来的只有诗歌125首，文章12篇。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一生只写了163首诗。这种微凉的态度，并不影响他们的作品流芳百世。而纵观文学史漫漫长卷，哪里还有当时投机钻营者的痕迹。于是也让自己在微凉的感觉里停泊下来，对文字不敢有丝毫草率，时时存着敬畏之心，这样走下去，即使无法真正进入理想中的神圣殿堂，但至少不留遗憾，不存愧疚。

总想用红尘来形容当下的社会，许多时候，它真的过于喧嚣了。有时甚至想逃离，但当然并不能真正逃离。人毕竟还得生存和发展，不辜负到这尘世走了一遭的机缘。无意中读到苏轼老先生“万人如海一身藏”的诗句，把它轻轻放在心里。就是这样吧，红尘万丈，我却可以保持一个微凉的心态，在尘世的忙碌中把文字作为自己安静的寄托，偶尔失语，偶尔孤独，让思绪肆意流动而不为人知。那一刻，时光微凉，岁月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