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浪漫曲(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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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原都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之后:呐喊的嘴空洞张开
红缨之火共为荒血,眉骨如多雷暴的山壁
而牙齿坚硬有声。另一只手的剑柄
插在土里
等待发芽
这片天空我们捐去得太多了:悲歌
行如击败的老豹,孤独荒原
我们谁都无法展示自己
以同一的姿态亮相:五月是无辜的
犁头与香兰无辜,河流无辜
砍倒的相思树下,依然有箫声。
理性的面具。只有透过你暗处的彩鸟
廓清为一片树脂之光
像雾穿越过林隙之晨
一种渴望。而血在祭祀中
粘结为铜符,最伟大的冲动
严守在一张楚国的盾里,熠熠生辉
因此,那暗中的彩鸟只有在死后
把我导入另一个境地,一个临界:
以它投向命运的一瞥
而站得笔直:显出对峙之美
在尽头,将有一株兰草
从斜陷的车毂中,向沦亡之土
天真地开放。
那火熄灭了还在,目光无法超越
河流在烤红后孵出
黎明之星。
那火游动在荆棘深处,犁尖斜插
添柴人已打响呼噜
温暖的霜霰溶解为大气,他的酒壶弃于草莽。
他是被火刺激的祖先,太阳的骄子
生命之源的最初形式
只有在酒意半酣后,看夕阳散为流霞
他拖着巨大的影子从远方归来
说:天空不过一卵而已
于是这容器空空地回响着他的声音
那声音蜂拥为太阳之潮
他崇拜火,他的手却抠进
那司空见惯的土里
(无论怎样也无法吮到
古老的蜜,古老的光与土味。现代之唇
贴向那陶沿时,无论怎样
也贴着他的体温。)
宇宙不过一卵而已
而谁从他的脯羽下,抖着湿毛向我们张望
谁那么稚拙:孵于那透明的火卵
是你还是我——向千古轮回
一只雏鸡。
竹简是竹中之竹,是精美的片断
以黄金的喑哑备下未来的位置
该摇曳的让其腐烂:
用刀戕,用火烙——该记下的让其记下
想想撤离时还有什么没能带走
伤痕是深刻的魅力。抚摸时
像摸到一个饥饿先哲的肋骨
因此从笛声中,我听出
另一种竹子的寂寞与悲哀
另一种竹子在豆灯下刻着:也许有过呻吟
每一声呻吟便是一段历史
竹简是竹中之竹,是精美的片段。
哦透过长髯淹没的一声长吁
最后几颗星辰
也黯淡如远方的岛子:不过是无声的嘴
劈下几截新竹么,那苍苔
便泛上衣襟。
存在是有限的。此刻
死去的竹子以黄金之语向我们蔓延
存在是矜持的:一片竹简
也可以旁若无人地穿越天堂与地狱
作为永恒的签证,竹简寥寥无几。
死亡也是一种象征。看他涉过十月之河
那灵魂像山影撩水在故乡
没有边界。
那图像久蓄为槐荧之光,灿烂如
豹子走动时从骨节揉出的质感
野牛之蹄劲踏浅沼:血喷为荒霞
雉鸡的尾翎拖过岩松,硝烟淡散
他的铳管静静直立
对于他,死亡是一种快感
无法体验,却偏要更深地体验
死亡不是多余的仪式
他在眼睛西沉的河岸上坐着
召引谁?冥想中流贯出
花之精、兽之血、鸟之影、风之波
笔尖掣动血管,一滴为永恒
生死无界,一切都会归来
以庄重华贵的车辇
隆隆地驰过环廊,到达永生之门
不仅仅是留恋:他歇下来
弓箭搁在祭坛,他早已射落了人世的欲望
只剩下美,有如果球带向刺猬之背
带向深秋:一罐小小的种子
滋养荒野——死亡是一种风景。
那羽毛向强风恣意张开
虎的悲啸拧进石壁,骚动的花纹
在枷锁之下,鸟喙
劈裂时间的峡谷,说:风神在此
盗鹿角为翅,你且把虎背作舟
超度向茫茫空河,众神之父
虎不复为王,麝香的欲望飞临
奴役那一团暴跳的莽林之火
终身的渴望铸为哑石,说:风神非鸟
而紫铜以钟的形式向天空发言
远雷泊在夏季,在利爪下
音杵悸动,长袖半掩蛾眉
鹿的跳闪却超越深谷……风呢
谁也不敢走近,谁都能够走近
古老的错位,风呢
风神是一只怪鸟,说:风神非神
三月空旷得像欲望
漂着落英的河流如此俏丽
天空固定在深处,颤栗着蛋青之色
从深深的井底渗出沙粒:清冽如情韵
风是一种前兆,风消失在
莲荷的步履中,成为怀恋。
那些得到女人水波的手
久久地酌取着
东方之月。穆斯林的铜壶静如处子
威尼斯漂浮在象形文字之中
最后一匹骆驼倒下,岁月之夕
却把一双空洞的眼窝推向
桑林的雨季。
丝绸泛滥。那水是一樽
被中国轻轻敲击的水晶杯子,发出元音
把冰释为少女的唇意
把痛苦沉淀为眼中之盐
风暴的愤怒摇醒水手
金锚到达东方的岸,包裹在传说中
闪射出秋水。
他们谁都不相信那纺轮为陶土
母亲转动着漫长的北斗
比茧子更封闭。丝绸是自足的泉水
永远卷不起飓风,撩她的裙裾在五月河畔
噢,哪一天醒来,哪一天
在汲水的牝鹿中瞧见自己的影子
哪一天追逐水草而去,发现我
成为一块白厉厉的石头
无声,古老,作为河流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