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和佛教妨碍日本人正视先人罪行
(2014-06-30 10: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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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道确实是日本传统。每年新年绝大部分日本人都有参拜神社的习惯,这有点像中国人逛庙会:有凑热闹的,有图吉利的,更多的是既凑热闹又图吉利。当然日本人过年远不及中国热闹,市面上的气氛很像我们这里禁放烟花爆竹时的那几年。而且同样是辞旧迎新,日本人过年的中心仍然是祖宗,祖宗的魂儿为子孙的未来开道。不过现在我们这里过年的意义我却有些说不准,北京也是搞了几年禁放烟花爆竹之后,现在又是解禁,看来老祖宗的传统也是跟着我们一起没完没了地转型。
不过在日本的节日里,最有趣的风景还是出现在每年8月中旬(中国农历7月15日)的盂兰盆节。每到这个时候,日本各地的公路、火车站、飞机场挤满了返乡的车队和人流,其阵势绝不亚于元旦。盂兰盆节最初是从印度随佛教传入中国,之后传入日本,主要是求佛救度在地狱里受苦的死去的先人。
众所周知,现在日本人的孝道观念十分淡漠,许多老人长年在老家独居,几乎得不到子女的照顾,而且我居住的岛根县就以老年人自杀率之高闻名日本。但每到盂兰盆节,大家却蜂拥而至,景象十分壮观。开始时,我还以为仅仅是为了尽孝,但后来才知道,祭奠死去的先人是为了活人自己。这是为什么?
与我国古代一样,日本自古以来就有祖先崇拜的传统;但与我们在近代以来把这一传统往历史的垃圾堆里丢的处理方法不同,在日本,对祖先的崇拜不仅成为其近现代化的一股力量,而且仍然连绵流动于现代日本人的日常生活里,并且内容越来越精细化。
我看过一本书叫《打开命运:祭祀祖先的方法》,是日本有名的占术研究家细木数子写的。我提到这本书不是因为作者是学术名人,而且也正因为不是学术名人,这种流行作家的想法更接近普通人的意识,或者说是更具有常识性。这本书的基本观点是:祖先意味着人的生命的连绵流长,祖先是生命的根,所以,如何对待祖先、如何祭祀祖先决定着人的命运。这本书里写了许多如何建筑、如何维护祖先之墓的方法;其中有一节是讲述建立公司墓地的意义。她认为,公司建设墓地可以增强职员的凝聚力,改善公司命运。看来,日本人不仅让死去的先人来担当一部分上帝的工作,还靠他们增强凝聚力。
不过,在这方面更有代表性的应该要数神道系列教派“长生之家”的教主谷口雅春。我读他写的《支配人生的祖先供养》一书时,感觉很像是看一本气功宣传手册。当然这本书不是讲如何运气,而是讲供养死去的先人对自己人生的意义,或者说是“好处”;但结果是一样的,就是不用吃药可以治病,而且是专治那些现代医学看不了的病。作者不但有理论,有练习方法,还举出许多成功事例。该教主认为,现代人的道德堕落、烦恼,以及疾病等都是因为没有捋顺现实世界与亡灵的关系,只有好好供养祖先才能使这两个世界的交流顺畅,从而改善自己的命运。
我最感兴趣的是这本书里介绍的许多成功范例,这里不妨叙述一段。有一位老太太,她的孙子不幸患了脑肿伤,住院后,医生说现有的医疗水平对这种病无能为力。百般无奈时她参加了该教派的讲座,并且按照所说的方法开始供奉祖先。她十分虔诚地定时参拜祖先陵墓,献花献供品,打扫卫生。没多久,孙子的病开始好转,于是她更加虔诚,最后奇迹出现,孙子的病竟痊愈。看来,人死之后比活着的时候更受亲人重视,更有用处。
在该教主写的另一本书《人间苦的解放宣言》中,写了更多这类例子。其中可以治愈的病有:失眠、坐骨神经痛、半身不随、脑溢血、心脏病、低血压、肝病、胃病、痔疮,等等等等。关于治病的问题,我不懂,当然能使人心情好,改善病情,总不是坏事。
但是,书里有一个例子给我的印象很深。这个例子讲的是一个叫神山的年轻人的故事。他3岁时,父亲作为一名侵华日军在中国战死。之后,他母亲改嫁。于是他开始憎恨家人。他长大成家后,生活工作十分不顺,女儿也患了绝症。此时,他开始参加该教派的活动,虔诚地供奉死去的父亲。之后,他的思想渐渐地发生了变化,接着就是孩子的病好了,和母亲与继父的关系也改善了,于是他成了一名狂热信徒。他认为,战死的父亲没有白白死去,现在美国人为了削弱日本而制定的占领宪法正在破坏日本的秩序,日本的年轻信徒应该成为早日恢复大日本帝国宪法的核心力量,坚定天皇信仰,重新树立日本本来的正确形象。看来,这个神道流派的作用远远不止是治病,还真培养出了要继承遗志的接班人。当然,这只是一个右翼青年的例子。
不过这里仍然有一个问题:善人死后可以成佛,让人参拜,这好理解;但恶人呢?对此,在日本影响非常大的一个佛教流派——净土真宗的创始人亲鸾(1173—1262)给出了明确说法,就是:无论善人还是恶人,死后都可以成佛。这就不仅仅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么简单了,这“净土”还真干净得为恶人死后在神道世界里找到了位置,并纳入神道崇拜系列。
看到这里,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在对待祖先犯罪的问题上不能与国际接轨。人们常说,战后日本和德国在对待战争犯罪的历史问题上截然相反的态度,反映了他们之间的民族差别。因为基督教的正义是来自上帝而不是死去的爸爸妈妈,在《圣经》里到处都有对不听上帝的话的祖先们的批评,甚至最初的亚当和夏娃就有了原罪。当然,中国也有祖先崇拜的传统,但近代以来的中国人对祖先却有着罕见的批判精神,我们只要看看孔子在中国近代以来的命运就会明白。而且即使是孔子,在供奉祖先的问题上也仅仅是问问当事人是否安心,道德问题还没有发展成前途命运问题。但神道就不同了,它是把这个问题与个人的生老病死以及命运联系了起来。就凭这一点,谁还敢不去参拜?不仅如此,这种事还会成为政客手里的一张爱国武士牌,而且越是政治地位不稳的时候越喜欢用它,真不知道是活人孝敬死人还是死人帮活人忙。
所以,尽管战后也有不少日本人对战争进行深刻反省,但如果神道的某些观念不变,整个日本社会对历史问题的彻底反省仍将是非常遥远的事。
(选自拙著《樱花与武士》,同心出版社,2007年,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