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鸡和大牭牛

《天池小小说》2011第3期

 

                                  (小小说)          作者  傅华轩（昵称：东篱采菊fhx）

    菜花早晨醒来，一只手揉着眼，另一只手端着尿盆走出屋门，头发乱蓬蓬的，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倒了尿以后，顺手掀开了鸡笼上的盖子。先是那只大红公鸡窜了出来，接下来就是一只只芦花母鸡不紧不慢地跳出鸡笼。菜花养了十只母鸡一只公鸡，十只母鸡都正是在下蛋的高峰期，有时候一天能下八个蛋呢，鸡蛋都是红皮的，六七个就有一斤。菜花总是跟丈夫老蔫说，这就是咱过日子的“鸡屁股银行”啊。

    菜花进屋端出了一瓢高粱，一把一把地洒在地上喂鸡，大红公鸡独霸一方的啄地上的高粱粒，十只母鸡在另一片规规矩矩的啄高粱粒。大红公鸡飞快的吃完了自己那一片，理直气壮地跑到母鸡这边来抢食，母鸡们见了大红公鸡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吓得四散躲避。菜花生气了，举起一根高粱秸打了大红公鸡一下，大红公鸡扑棱扑棱翅膀，咯咯咯地叫着跑了，大红公鸡的叫声，怎么听怎么像似得意的笑声。

    菜花又注意了一下大芦花、三芦花、五芦花，因为今天它们仨要下蛋。哪个鸡下蛋，菜花心里有数，每天晚上鸡进笼以后，菜花都要挨个扣一扣十只母鸡的屁股，凡是第二天下蛋的，用手扣鸡屁股时，硬硬的，这样,第二天哪个鸡下蛋，一共下几个蛋，心里就有了大概。最不省心的就是六芦花，下蛋没有准地方，东一个西一个的乱丢，典型的一个“落落蛋的鸡”。无怪人们都说行六的有猴性，六猴儿六猴儿呢。每逢头天晚上扣到六芦花第二天下蛋，菜花就总惦记着，一直到六芦花下出蛋来，这才放心。这十只鸡下的鸡蛋，老蔫和菜花一个也舍不得吃，因为过日子的油盐酱醋，就等着拿鸡蛋去小卖部里换呢。

    菜花喂完了鸡，开始点火做饭。老蔫这才伸着懒腰下了炕。老蔫趿拉着鞋，急急慌慌地冲进牛棚，解开裤就喷射了出去，如果不是让尿憋的，兴许老蔫还醒不了呢。老蔫尿完了尿，回手给大牭牛添了一筛子杂叶草。这杂叶草是老蔫精心配制的，其中有有干棒子叶和高粱叶，有干青草，有豆荚皮，用铡刀把各种草铡成二寸长，然后搅拌均匀，储存在村边草屋子里，这就是老蔫喂牛的杂叶草。大牭牛见了杂叶草，打了两个响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大牭牛的肚子里已经揣着三个月的牛犊子呢，看起来越发显得个大体壮。因为一张嘴要吃两头牛的草，所以大牭牛食量很大，一天要吃三筐杂叶草。村里给牲口盛草的草筐都差不多大，半人来高，直径大约三尺。老蔫每次给大牭牛去草屋子拉草，都把筐摁得实实的，装得满满的，尽量多弄点。大牭牛摇着尾巴，不紧不慢地在吃草，老蔫拿起一个自制的小铁耙，把牛的全身挠一遍，就像大姑娘梳头一样，细心梳理，这是老蔫每天早晨必干的事，过个三天五日，还给牛洗个澡呢。大牭牛浑身上下的皮毛就像绸缎一样，又光又亮，别人家的牛可没有老蔫的牛这么幸福，别人家的牛大多都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老蔫挠完了牛的后半部，开始挠前半部，一只手扶着牛槽，一只手拿着小铁耙挠牛的脖子，大牭牛停止了吃草，用舌头去舔老蔫扶槽的手，舔得老蔫心里麻酥酥的，舒服极了。

    工夫不大，大牭牛就吃了三筛子杂叶草。老蔫提来了一桶水，大牭牛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连打了两个响鼻，晃了晃尾巴，摇了摇头。像似在说，“酒足饭饱了！”

    菜花已经做熟了饭，冲着牛棚喊了一声，“他爹！吃饭了！”

    老蔫进屋洗了把脸，坐在饭桌旁，开始吃饭。菜花瞅了老蔫一眼，“把脖子上的泥洗一洗，洗个脸也马马虎虎。”老蔫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嘿嘿，‘庄稼汉两把半’，这是咱庄稼人洗脸的规矩哟。”菜花开始吃饭，没再搭理他。

    吃完了早饭，老蔫两口子连口气也没喘，套上牛车准备下地了。车上有化肥，镢头，脸盆，他俩这是准备给棒子上化肥。菜花忽然喊了老蔫一声，“唉，我说，要不到小卖部给春生打个电话，嘱咐嘱咐干活别累着。”老蔫眨巴眨巴眼，“你去拿零钱吧。”

    到小卖部打电话，打一回要好几毛呢。菜花进屋工夫不大，手里攥着个鸡蛋就出来了。“他爹，家里都是整钱，没零钱了，带上个鸡蛋吧。”“那就打一个鸡蛋的电话，有用没用的别瞎叨叨。”

    儿子春生，今年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的第二天就外出打工了。儿子被上海交通大学录取，那些有文化的亲戚邻居们都羡慕极了，中学老师还送来了喜报，可是老蔫就是高兴不起来。交通大学？毕了业干么呢？开车？在公路边上收费？嗨，还不如前院的铁球呢，铁球考的是哈尔滨金融高等专科学校，人家毕业出来是数钱的，巴拉算盘子的，比这个上海的交大少上一年，又省钱还出来的快。菜花一听说儿子要到上海念大学，也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念叨了好几天，都说上海人说话嘟噜嘟噜的，北方人一点都听不懂，到上海念书多别扭啊，平常出门上街，还不跟到了外国一样？那个地方离着海近，听说屋子里潮潮哄哄的，北方人去了长皮肤病呢。

    老蔫在小卖部门前的一棵树上，栓好了牛，两口子走了进去。小卖部掌柜的小孙，满脸堆笑，“老蔫叔，祝贺呀，儿子考了名牌大学。”“哼，名牌，名牌，一年光学费就四千元呢。”小孙是个高考落榜生，没考上大学回家开了个小卖部，小孙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句，“上海交大可是国家一流大学呀！”老蔫眨巴眨巴眼，“小孙啊，这上大学就像咱村里娶媳妇，‘一流’呀‘名牌’呀，就相当于俊媳妇，这俊俏的媳妇，娇嫩的占多数，论过日子就差些；那些普普通通的大学，没名气，牌子也不硬，这就相当于相貌一般的媳妇，这样的媳妇朴朴实实的过日子，多好呀。”几句话说的小孙哏儿哏儿地乐起来，“老蔫叔，你这是乱打比方！”

    菜花给儿子拨通了电话，嘱咐了几句话，也没敢多说。放下电话看着小孙，“多少钱？”小孙说，“老蔫婶，不要钱了，给名牌大学学生打电话，我也沾点喜气。”菜花说着话掏出了鸡蛋，放在桌子上，“今天够不够就给一个鸡蛋了。”

    时日不多，儿子要走了。老蔫卖了大牭牛，菜花用那双颤抖的手，数了几遍家里的钱，还是不够儿子上学的费用。菜花又卖了十只母鸡一只公鸡，勉勉强强凑够了儿子上学的费用。儿子走了，院子里没有了牛和鸡，死一样的寂静。老蔫看着空荡荡的牛棚发呆，菜花看着空空的鸡笼发呆。

 

《天池小小说》2011第3期目录

卷首语——好人好梦

别有洞天

帮忙/于心亮

一只野兔/闫建军

大象求职/牟丕志

都是邮递员/寇士奇

植树/付劲松

早饭淡而早/刘正权

德北专栏

Z/于德北

捡骨灰/于德北

情感驿站

怀念一个人/田洪波

圆月之夜/毛娟

身后的眼睛/葛昕旭

工地上的哥哥/王立强

山野气息

芦花鸡和大牭牛/傅华轩

说不出的悲伤/天空的天

夏夜的木兰花/阿楠

户口/龙建明

说段往事

打嗝问题/孟宪歧

年猪宴/丁利

青铜时代/章建

投亲/王相军

木匠陈栓/张振华

战士/诚然

生活百态

像范进他丈人爹那样/尹全生

晴朗的天/袁格

尹念慈/非花非雾

还是因为姑姑/谢大立

开满阳光的下午/楸立

陪酒/黄超球

华章回放

跳火车/韩昌元

六那个灿烂的下午/罗茂林

爱情故事

一无所有/何君华

想/崔立

浪漫的事/殷茹

新娘姑/阮德胜

秋叶无声/曹隆鑫

缘散/陈勇

打工一族

主板/孙毛伟

民工老郑/赵新

农忙/韦如辉

城市灯火

周末电话/陈敏

看门老徐/郑武文

虚拟谋杀/江东璞玉

无信成本/刘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