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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某人进入了某个人生特殊阶段以后,他感到自己头疼的次数比之前至少增加了三倍。
左回风正站在窗前生闷气,从被权宁笑过以后已经持续了一整夜以及半个白天。他生闷气的方式就是冷冰冰不说话,房间里的温度一降再降,目前基本上接近冰窟。
唐秋实在很想叹气,平时总是甜甜微笑着进出的丫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不觉中溜得一个不剩,只留下他一个人处理这种场面。
“来,把药喝了。”把药碗端过去。
“先放一边吧。”左大庄主回头看了眼黑色的药汤,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乐意,“等会再说。”
可是,之前已经有三碗药凉掉了,这是第四碗……
负手站在窗前看风景的左回风,看起来很象被关在笼中的鸟,不,狐狸。经过了昨夜,看到他微微凸起的小腹,除了期待的喜悦之外,也会有点好笑。
唐秋抿了抿嘴唇,依言把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回过身陪他一起看风景。
绿树成荫,芳草茵茵,再美的景致每天都看也会成了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四碗药也几乎变凉的时候,身边终于传来闷闷的声音:“秋,到底还有几个月?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自古生子都是十月怀胎。你刚刚过了三个月,至少还需半年才行。”其实,这个孩子胎息有些弱,似乎生长得比一般胎儿要慢一些,但此刻还是不要说出来打击他了。
“权宁既然都知道了,这半年就破例准许他待在内院,不必急着回少林。”左回风的声音变得很是温和,“我对他寄望甚厚,早就想好好调教一番,难得近来有空。”
“好吧……你现在先把药喝了,回头我就叫他住过来。”唐秋觉得听见了自己冷汗滴落的声音。
把第五碗煎好的药汁端给脸色稍霁的左大庄主,看着他总算皱着眉头喝了下去,才轻轻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从医理上看,孕妇的情绪都是很不稳定的,还是顺着点好……
问题在于,权宁昨夜清醒过来后已经连夜收拾行装逃出左家庄,估计此刻至少已经在金陵城二百里开外了。
这个消息要怎么告诉左回风呢?
唐秋还在继续头疼。
与此同时权宁正在全力逃跑。
唐秋的估计有一点误差:权宁已经离开金陵城四百多里了,因为他有意无意地从马厩里牵走了一匹日行八百里的骏马。这匹马本是左回风重金购回预备日后送给唐秋的,毛色胜雪四蹄如风,加之很久没有好好驰骋,竟一口气奔出了几百里,直到权宁怕它累坏了连连勒缰才慢下来。
缓缓而行到了天黑,很不幸地,权宁发现自己错过了宿头,一人一马都只能在野地里过夜。
露宿当然也不妨,但是在江南六月的野外,蚊虫成群嘤嘤嗡嗡实在扰人。
好在又走了一阵子,他看见前面有一座破旧的小庙,连忙策马跑了过去。
这所庙堂窄小残破、四面透风,砖石铺就的地面上满是灰尘。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佛龛前居然生着堆小火,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独自背对庙门坐在火堆旁边。
江湖行路的规矩权宁一向是知道的,于是轻咳了一声:“这位兄台,同是路人,行个方便如何?”
火堆边的人缓缓转过头来,一照面之下,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是你!”
是唐斐。
运气未免太背了,权宁本能地退了一步,随即想起对方已经武功全失,胆气顿时壮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左家的小鬼。”
权宁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理会自己,不禁有些踌躇。留在这里过夜恐怕是睡不好了,退出去又像是怕了他。几经思量,在靠近庙门的角落里挨着墙坐下来。
取出干粮正要吃,却被一粒石子斜斜飞来打落在地,只听见唐斐淡淡说道:“我见了左家的人就讨厌,你给我滚出去。”
权宁大怒,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本拟一脚踢翻火堆,念及他被废了武功,又硬生生把脚收了回来:“小爷就是不走,你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眼前满天星斗,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脑海里最后浮起的念头却是:这么热的天气还生火裹斗篷,简直有病。
醒过来时,权宁发现自己躺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手脚虽然没被绑住,却软绵绵地毫无力气,显然是被下了药。唐斐正在火上慢悠悠地翻烤原本属于他的干粮。
试了几次都爬不起来,心里一阵气闷一阵发毛,索性破口大骂起来,可惜他所知骂人词汇颇为有限,翻来覆去不过“小人”、“卑鄙无耻”这么几句。没骂多久,一粒烤得热乎乎的干粮飞过来,毫无内力却准头奇佳,彻底堵住了嘴。
小庙里顿时寂静一片,只余树枝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当权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最后一口干粮咽下去时,始终背对着他的唐斐突然问道:
“他好么?”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寂静,好像这三个字根本不曾说出口过。
权宁的本意是继续破口大骂,然而对着对方头也不回的背影,这个沉落在寂静中的问题莫名地压得他有些难受,于是回答也就莫名其妙地溜了出来:
“他……很好。”
夜色深沉,火堆渐渐熄了,不远处传来少年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唐斐一动不动地靠在墙壁上。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来。
白马栓在庙门外的小树上,悠闲地甩着尾巴。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朝几百里外的金陵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