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后
赵永武
【一】
酒后,夜半骤然醒来,悠悠万事心头拂过,不觉间竟有了心中空去好大一块之感。并且空缺处有风吹过,阴凉的风。我不知道此刻我装点了谁的梦,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曾进入任何人的梦乡;我也不知道此刻天下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夜不成寐,自然更不知道他们在这个全世界相同的夜晚因何不能安眠;我也无从知道明早新一轮太阳升起之后,将有怎样的运势等待我去遭遇,更无从知道我将会遇到哪些人,他们又将会怎样影响甚或改变我的心境和生活……只能说,目前的我就躺在巨大的无知的虚空中,孤独而且无助,算不得是这三千大世界油尽灯枯之后的守夜人,也算不得是那种为世界荒诞,人类前途等等之类问题纠结的思想者或哲人,更不敢奢望会成为哪一颗具有启示意义的星辰,只能算作是一个被失眠折磨得苦不堪言又异常兴奋的孤魂野鬼。
很想找人说说话。很想。可翻遍通讯录,竟找不来一双合适的耳朵。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耳朵,可能听我说话的耳朵呢,有几双?愿意在这个时段听我说话的耳朵呢,又有几双?我真的茫然了。想起东坡居士的那句诗: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自问在襟怀上,我远不及东坡居士,但在孤独感上却古今相通了。禁不住心头凄然,这才意识到,白天的一切欢聚和盛宴,一切繁华和热闹,一切的交游和欢颜,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在夜半失眠时,生存的真相才能暴露出来…...
【二】
想来这尘世上,不惟是我,可能是谁都有被突如其来的心理危机淹没的时侯吧?情绪低落,烦躁不安,平日里压抑在心底的焦虑被无限放大,什么事都不想做,做什么都感到没意思,等等,都是此刻的心理状态,又岂是一个“了无生趣”可以描摹到位?
这种时候,人也变得尤其脆弱,想找人倾诉,想得到慰藉,想抓到一只温暖的手,甚至想扑到一个厚实的怀里,然而,搜检朋友圈之后,你会发现,朋友五湖四海,朋友遍布天下,吃吃喝喝时朋友多,游山玩水时朋友多,打牌唱歌时朋友多,可在关键时候,你愿意诉心曲的,也愿意给你提供耳朵的人,其实没有几个。真的没有几个。可是,你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就像个在水里乱扑腾的孩子,急切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拨打了这个的电话,又给那个发了短信——自然是给硕果仅存的那“几个”了。SOS的信号发出了,福音该来了吧?可终了,你会发现,所谓的"福音",要么是虚与应付的,要么是隔靴搔痒的,要么是离题万里的。甚至,还有对你的SOS置之不理的。心情只怕会更糟。
想想也容易理解,大家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奔忙,所有人都在自已的生命之海里沉浮,几乎没有人顾得上在意,也愿意在意别人的浮世悲欢——即便有人在意,可能跟你感同身受的,有没有?有没有?这时,你可能才能明白,你远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呵呵,这一切,所揭示出来的真相是残酷的:人生所有的苦和痛,只能一个人扛。更多的时候,你只能在你自己的方寸舞台上,演自己的戏,演给自己看。
【三】
打开家门,偌大的屋子里,只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音,只能听到自己咳嗽的回音,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没有人。没有其他人。刚才的一切繁华被关在了门外,刚才的一切喧闹被关在了门外。懒懒坐在桌边,什么事也不想做,也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事,只剩下发愣。仿佛看见对面也坐着个人,在卸妆一一不,确切说,是在摘下面具。刚才他就戴着这幅面具,周旋于各色人等中间,说着,笑着,闹着,跳着,扭着,转着,长袖善舞着,竭力逗惹各色人等欢笑,竭力讨各色人等欢心。可眼下,面具摘下了,连扔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像叹息一样,轻轻放在手边。满脸疲惫和沮丧。目光痴愣愣的。如梦方醒的样子。抑或眼下正在一个梦里。无论梦醒时还是醉于梦中,都是形单影只的,都是身心俱疲的,都是死气沉沉的,在家外边的一切努力,一切挣扎,一切拼博,还有一切繁华和热闹,一切的掌声和喝彩,最终换取的,就是这些?不忍直视。真的不忍直视。突然间,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像一个人,像我?那是我吗?我是他吗?摘掉面具的我就是他这个样子吗?这就是我活着的本来状态吗?那刚才在家外边演出的是谁?瞬间里,巨大的幻灭感袭来,禁不住潸然泪下……
作者简介
赵永武,副研究员,青年文化学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首届签约作家,西安市“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已发表作品200万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离婚女人安小雅》和《寻她千百度》,文学评论集《三省堂游艺》,随笔集《三省堂随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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