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鹿

张远山

她是天生的美学家，拥有非同一般的美丽名字：梅花鹿。

梅花鹿以植物为名，狗尾巴草以动物为名。以狗尾巴为名，说明这种植物十分丑陋。以梅花为名，说明这种动物具有惊世骇俗的美丽。

在实用动物、功利动物眼里，美毫无意义，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美是天怒人怨、人神共嫉的目标。中国古代有个美男子出门，居然被围观者“看杀”。这一令人奇怪的事件，我总疑心是有人出于嫉妒，故意乘着混乱挤他踩他，直到把他碾为尘泥。而“红颜薄命”，更是人所共知的所谓历史“规律”。

犹太人在《旧约》中称颂“鹿眼美人”，印度人在《阿含经》中赞美“九色鹿”。鹿被所有民族视为美的化身，但在希腊人伊索的寓言中，鹿却成了美的牺牲品。鹿在饮水时，陶醉于树枝形的美丽鹿角，却认为自己的腿十分丑陋。可是当狮子追捕他时，他靠着丑陋的腿成功逃走了。正当他得意之际，却不慎把美丽的角挂在灌木上，再也挣脱不开，结果被狮子悠闲地赶上来。临死的鹿感叹道：没想到丑陋的腿救了我的命，美丽的角却害了我的命。伊索的教谕是：美是不可恃的。

在这种粗鄙的活命哲学之下，美确实毫无意义。丑腿“有用”，美角不仅“无用”，而且“有害”。赞同这种思想的人，实际上是认为，人类社会是由狮子主宰的险恶丛林，是野猪林般的“猛恶林子”。林冲娘子的美貌，不仅无用，而且差点让豹子头林冲在野猪林里丢了性命。美丽的豹子，不是狮子、野猪的对手。赞同这种思想的人，实际上是认为：丛林原则是人类动物园天经地义、亘古不变的永恒法则。因此他们不会做任何努力去改变它。

美确实无用，然而却有“无用之大用”。所谓“大用”，会让粗鄙者笑掉大牙：美赋予生命以意义，而生命本无意义。美可以软化兽性，磨钝兽性，使丛林原则渐渐转变为非丛林原则。我以为，与其做其他东西的牺牲品，不如做美的牺牲品。与其做强化丛林原则的成功者，不如做挑战丛林原则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