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幸福

张远山

记不清哪位作家说过，对于有写作天赋的人来说，整天读书是懒惰的表现，因为如果你所读之书的作者也如此懒惰，你就不可能有阅读的幸福。持这种看法的先生，一定以写作为毫无乐趣的劳作，其作品恐怕也不会美不胜收。持这种看法的先生，或许还以阅读为不动脑筋的享受，其阅读大概也不会有滋有味。不过我不想抬扛，反而愿意十分惭愧地承认，我已经懒惰了二十多年，并且发现这种懒惰，确实是人生的一大幸福。

我读书排场极大，需要“十一”：一个人，一间屋，一沙发，一书案，一茶几，一脚凳，一枝笔，一盒烟，一杯茶，一壶水。还要音乐、鲜花、闲食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书：一大叠古今大师抒发至情至性、表述真知灼见的书册，或诗，或画，或警句，或箴言，老气横秋也可，稚气顽皮也可，冲突平淡的悲剧也不坏，插科打诨的喜剧更好。若是小说，最好结构散漫的短篇，千万不要情节紧凑、悬念迭出的长篇巨制，因为它让你放不下手，松不开脑筋，只能任由作者的马蹄，在你头顶荒芜的草场上驰骋，自己无法撒开四蹄，胡天野地行侠仗义。

耳朵听着音乐和饱嗝，鼻子嗅着花香和墨香，五官各司其职。冲一杯上佳绿茶，燃一支劣质烟草，龙王祝融水火相济。需要的一切准备就绪，关上门，仰躺在沙发上，脚丫叉开，腿肚子搁在脚凳上，浑身所有部位各就各位，调整妥贴，从左边的书案上，任意取一本书，悠然翻阅着，时不时换一本。书由左手拿着，薄薄的，时间久了也不费力，书页的天地中缝，留白极多，一是翻开不必用左手拇指使劲摁住，二是闪过什么念头，就能伸出右手，从茶几上抓过钢笔，立即写在书页边上。必须是出水极畅的钢笔，钢笔里灌的是黑墨水。黑墨水不仅写在白纸上黑白分明，而且黑的墨水才名实相符，蓝墨水，红墨水，乃至彩色墨水，都易让人生疑。圆珠笔固然圆滑，然而时常出油如胶，等你下次查证一句引文之时，它会粘住书页，使你找不到明明记得的妙句，漏掉你妙手偶得的眉批，福至心灵的旁注。毛笔尽管古雅，不过写蝇头小楷要正襟危坐，仰躺着难免一抹黑。

放下钢笔，趁大师被你驳得体无完肤又心口不服，抽一口烟，吐出一肚子恶气，喝一口茶，咽下一肚子苦水，眼睛不必看，探手从茶几上抓一颗青橄榄丢进嘴里。于是一丝苦涩涌上心头，你突然发现那位先生说得也对，如果人人像你一样躺倒不干，只顾懒惰地享此清福，世界或许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