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牟版《庄子》初始本篇目考
——《庄子复原本注译》绪论二
张远山
弁言 魏后刘前,五子钞引
魏牟以后的战国末年,钞引《庄子》初始本最多的是《荀子》、《韩非子》、《吕览》。刘安以前的西汉初年,钞引《庄子》初始本最多的是贾谊二赋、《韩诗外传》。先秦三子、汉初二子钞引之例,是考定《庄子》初始本之成书时间及篇目构成的基本依据。
古今学者多曾注意先秦三子、汉初二子钞引《庄子》,由于不知魏牟版《庄子》初始本之存在,而误以为《庄子》钞引先秦三子、汉初二子。本文所举先秦三子钞引之例较详,以证《庄子》初始本成书于战国,必为早于先秦三子的魏牟编纂。本文所举汉初二子钞引之例较略,仅为补足先秦三子未引的魏牟版外篇之篇目。为免繁琐,五子钞引条目均不全举,详见本书附录四。
一 《荀子》钞引《庄子》初始本
《内篇·齐物论》:“圣人和之以是非。是不是,然不然。”《荀子·性恶》不点名隐斥:“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1]
《内篇·大宗师》:“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荀子·天论》不点名隐斥:“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唯圣人为不求知天。”
《荀子·解蔽》点名明斥:“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
荀况把庄子视为头号论敌,正如孟轲把杨朱视为头号论敌。孟轲贬斥杨朱是“无君无父”的“禽兽”,荀况也贬斥“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的庄子、魏牟“禽兽行”。《荀子·非十二子》贬斥二人一组的六组论敌,第一组是:“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性恶》又不点名隐斥:“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全部先秦文献,“它嚣”仅此一见。荀况列为头号论敌之人,不可能是当时无人提及、后世无人知晓的泛泛之辈。“它嚣”被荀况列于“魏牟”之前,只能是魏牟祖师“庄周”的代号或讹文。
荀况尽管视庄子为头号论敌,仍然一再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仅因不愿明引,遂致后人难辨其源。
《荀子·正论》:“语曰:浅不可与测深,愚不足与谋知,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暗引《外篇·秋水》魏牟对公孙龙所言“坎井之蛙”寓言。“语曰”是暗引《庄子》初始本之标志。
赵人荀况(前313-前238),赵人公孙龙(前325-前250),中山人魏牟(前320-前240),是同时代人,均比宋人庄子(前369-前286)小四五十岁。荀况必知《秋水》非庄所撰,进而可能推知《庄子》初始本之“内篇”均为庄撰,“外篇”均非庄撰,甚至可能推知《庄子》初始本的编纂者正是魏牟。这或许是荀况以“它嚣”代“庄周”、直点“魏牟”之名的原因,因为“魏牟”是头号论敌“庄周”影响最大的当代传人,荀况的直接论敌。
隐去论敌之名,或用代号攻击论敌,实为荀况之惯技。《荀子》频频攻击“惠施邓析”,也以“邓析”代“公孙”,所以把战国“惠施”列于春秋“邓析”之前。《荀子·不苟》:“山渊平,天地比,卵有毛,是说之难持者也,而惠施邓析能之。”既以“邓析”代“公孙”,又暗引《外篇·惠施》[2]:“惠施曰: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天下之辨者(桓团、公孙龙)相与乐之:卵有毛。”“卵有毛”等辩者二十一事,多为公孙龙首创,不可能出自先于孔子的邓析。由于公孙龙是赵相平原君赵胜极其崇敬、长期供养的著名门客,荀况为免得罪平原君,断绝出仕母邦之路,所以不愿明攻公孙龙,而以“邓析”代“公孙”。
《荀子·荣辱》:“故曰:短绠不可以汲深井之泉。”暗引《外篇·达生》“绠短者不可以汲深”。“故曰”也是暗引《庄子》初始本之标志。
《荀子·不苟》:“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化用《外篇·盗跖》“申徒狄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3]
《荀子·成相》:“天乙汤,论举当,身让卞随举牟光。”化用《外篇·让王》“汤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又让务光”。
《荀子·宥坐》:“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曹,越王勾践霸心生于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化用《外篇·让王》“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会稽”。[4]
《荀子·哀公》之“东野毕驭车”章,化用《外篇·达生》之“东野稷御车”章。
知道《荀子》明斥“庄子”者多,知道《荀子》钞引《庄子》者少,故予详引。综上所举,《荀子》之《性恶》、《天论》、《解蔽》、《非十二子》四篇,至少明斥、隐斥、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内篇”二篇五条。《正论》、《荣辱》、《哀公》、《宥坐》、《不苟》、《成相》六篇,至少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外篇”六篇七条。总计《荀子》之十篇,至少钞引、涉及《庄子》初始本“内篇”、“外篇”八篇十二条。
二 《韩非子》钞引《庄子》初始本
荀况至少明斥庄子一次,其弟子韩非却从不明斥庄子,因为韩非敌视庄子远过其师。
《内篇·逍遥游》:“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内篇·人间世》:“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外篇·让王》:“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均为大反庙堂名教的先秦独家之言。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不点名判决:“赏之誉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除之。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
《韩非子·五蠹》也不点名隐斥:“世之所谓智者,微妙之言也,上智之所难知也,非民务也。”《韩非子·忠孝》又不点名隐斥:“世之所谓烈士者,虽众独行,取异于人,为恬淡之学,而理恍惚之言。臣以为,恍惚之言,恬淡之学,无用之教也,无法之言也,天下之惑术也。”
韩非之前的“微妙之言”、“恍惚之言”、“恬淡之学”,仅有老、庄二家。“上智”如韩非,十分明白《老子》是庙堂的统战对象,于是《解老》、《喻老》,篡改原文,反注其义,经过韩非的系统“思想改造”,韩非版《老子》变成了庙堂的愚民工具。因此韩非不点名隐斥的,必为《庄子》。“上智”如韩非,更加明白《庄子》难以“思想改造”,无法成为庙堂的统战对象和愚民工具,于是杀气腾腾地必欲“除之”,“以为首诛”。
韩非尽管极端敌视庄子,仍然大量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仅因不愿提及“庄子”,遂致后人难辨其源。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暗引《外篇·山木》“既雕既琢,复归于朴”。韩非所言之《书》,正是《庄子》初始本。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矣。以天下为之罗,则雀不失矣。”暗引《外篇·庚桑楚》“一雀过羿,羿必得之,惑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矣”。韩非所称“宋人”,正是宋人庄子。“语曰”是暗引《庄子》初始本之标志。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不以仪的为关,则射者皆如羿也。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化用《外篇·徐无鬼》:“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可乎?”此处韩非隐去“庄子”。
《韩非子·内储说上》:“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化用《外篇·外物》:“庄子曰: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此处韩非又隐去“庄子”。
《韩非子·说林下》:“惠子曰:置猿于柙中,则与豚同。故势不便,非所以逞能也。”暗引《外篇·山木》:“庄子曰:腾猿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此处韩非以“惠子”代“庄子”,仿效其师荀况以“它嚣”代“庄周”、以“邓析”代“公孙”之故伎。
顺便一提,《韩非子》频频嘲笑“宋人”,如《说难》之宋人智子疑邻,《喻老》之宋人献玉遭拒、宋人雕刻楮叶费时,《外储说左上》之宋人棘刻母猴无功,《外储说右上》之宋人狗猛酒酸,《五蠹》之宋人守株待兔,均与韩非极端敌视的宋人庄子有关。[5]
韩非隐斥、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之“内篇”、“外篇”,都一再点明“宋人”,足证他把《庄子》初始本之“内篇”、“外篇”全都视为庄撰。或许荀况没把关于魏牟的前代学界常识传给韩非。“上智”如韩非,恐怕无法回答如下质疑:倘若“外篇”均为庄撰,那么所有“外篇”的全文均属庄子之言,那么非对话语境的部分文句,为何标明“庄子曰”[6]?为何“外篇”又有众多庄殁以后史实?(详见本书余论、附录二“庄后十五史实”。)
《韩非子》从不明斥“庄子”,导致知道《韩非子》钞引《庄子》者,比知道《荀子》钞引《庄子》者更少。其实《韩非子》钞引《庄子》甚多,以上仅举暗藏引用标志或改头换面的五例。据我统计,《韩非子》之《外储说右上》、《五蠹》、《忠孝》、《说林上》、《解老》五篇,至少隐斥、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内篇”四篇四条。《解老》、《喻老》、《说林上》、《说林下》、《内储说上》、《外储说左上》、《外储说左下》、《外储说右上》、《显学》、《难三》十篇,至少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外篇”七篇十三条。另有《十过》、《说林下》、《难一》、《难势》四篇,至少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之佚文三条四次。总计《韩非子》之十五篇,至少钞引、涉及《庄子》初始本“内篇”、“外篇”十一篇二十一条。
三 《吕览》钞引《庄子》初始本
荀、韩师徒如此敌视庄子,尚且暗引《庄子》初始本如此之多。吕不韦及其门客并不敌视庄子,《吕览》又是杂钞之书,所以明钞、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的数量更大,堪称先秦之冠。
《吕览·必己》“庄子行于山中”整章,全钞《外篇·山木》,并且照钞“庄子”二字,毫无荀、韩师徒的心理障碍。
《吕览·去尤》:“庄子曰:‘以瓦殶者翔,以钩殶者战,以黄金殶者殆。其祥一也,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盖内掘。’”明引《外篇·达生》:“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此处“庄子”,若是书名,即指《庄子》初始本。若是人名,则与韩非相同,也把《庄子》初始本之“内篇”、“外篇”全都视为庄撰。
《吕览·有度》“故曰:通意之悖,解心之缪”整章,全钞《外篇·庚桑楚》。《吕览·贵公》“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大勇不斗,大兵不寇”,暗引《庄子》初始本之佚文“大勇不斗,大兵不寇”。两处“故曰”,都是暗引《庄子》初始本之标志。
知道《吕览》钞引《庄子》者极多,以上仅举具有引用标志的四例。刘文典、高亨、王叔岷、崔大华、刘笑敢、方勇等现当代学者,均曾统计《吕览》钞引《庄子》,因尺度宽严不同和各有遗漏,数量各异。据我统计,《吕览》之《至忠》、《别类》、《求人》、《听言》、《精通》、《期贤》、《召类》、《禁塞》、《下贤》九篇,至少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内篇”五篇八条。《当务》、《长利》、《去尤》、《必己》、《适威》、《精谕》、《有度》、《听言》、《应同》、《召类》、《贵公》、《贵生》、《审为》、《离俗》、《观世》、《慎人》、《诚廉》十七篇,至少明钞、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外篇”十二篇二十六条。《博志》、《精谕》、《用民》、《季春》、《贵公》五篇,至少暗引、化用《庄子》初始本之佚文五条[7]。总计《吕览》之二十七篇,至少钞引、涉及《庄子》初始本“内篇”、“外篇”十七篇三十九条。
魏牟以后的先秦三子吕不韦、荀况、韩非,至少钞引魏牟版《庄子》初始本之“内篇”五、“外篇”十五,总计七十二条。
四 贾谊、韩婴钞引《庄子》初始本
刘安(前179-前122)之前的汉初二子贾谊(前200-前168)、韩婴(前200-前130),也曾大量钞引魏牟版《庄子》初始本。
贾谊《吊屈原赋》、《鵩鸟赋》钞引、化用“内篇”三之六条、“外篇”九之九条,共计十二篇十五条。钞引外篇之三《秋水》、《田子方》、《知北游》,与先秦三书钞引篇目重复。另增钞引外篇之六《寓言》、《曹商》、《庚桑楚》、《则阳》、《列御寇》、《田子方》,其例如下。
《外篇·寓言》:“无物不可。”《鵩鸟赋》化用:“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外篇·曹商》:“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吊屈原赋》化用:“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
《外篇·庚桑楚》:“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吊屈原赋》化用:“彼寻常之汙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鱏兮,固将制于蝼蚁。”
《外篇·则阳》:“圣人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吊屈原赋》化用:“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
《外篇·列御寇》:“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鵩鸟赋》钞引:“澹兮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
《外篇·田子方》:“遗物离人而立于独。”《外篇·天运》:“道可载尔与之俱。”《鵩鸟赋》化用:“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韩诗外传》之一、二、八、九、十卷,至少暗引、化用魏牟版《庄子》初始本“内篇”二之二条,“外篇”七之十二条,共计九篇十四条。钞引外篇之四《山木》、《达生》、《让王》、《盗跖》,与先秦三子钞引篇目重复。另增钞引外篇之三《寓言》、《则阳》、《天下》,其例如下。
《外篇·寓言》:“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而不洎亲,吾心悲。’”《韩诗外传》卷一第一章化用:“曾子仕于莒,得粟三秉。方是之时,曾子重其禄而轻其身。亲没之后,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方是之时,曾子重其身而轻其禄。”
《外篇·则阳》:“戴晋人”讽喻魏王。《内篇·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祈畜乎樊中。形虽王,不善也。”《韩诗外传》卷九第二十二章拼合:“戴晋生弊衣冠而往见梁王。梁王曰:‘前日寡人以上大夫之禄要先生,先生不留,今过寡人邪?’戴晋生欣然而笑,仰而永叹曰:‘嗟乎!由此观之,君曾不足与游也。君不见大泽中雉乎?五步一啄,终日乃饱,羽毛悦泽,光照于日月,奋翼争鸣,声响于陵泽者何?彼乐其志也。援置之囷仓中,常噣粱粟,不旦时而饱,然犹羽毛憔悴,志气益下,低头不鸣。夫食岂不善哉?彼不得其志故也。”
《外篇·天下》:“(墨子)虽枯槁,不舍也。……(宋钘)其行适至是而止。”《韩诗外传》卷一第二十五章:“伯夷、叔齐、卞随、介子推、原宪、鲍焦、袁旌目、申徒狄之行也,其所受天命之度,适至是而止,弗能改也,虽枯槁,弗舍也。”所举八人,只有“袁旌目”钞自别书,其余七人钞自《外篇·让王》、《外篇·盗跖》。
刘安之前的汉初二子贾谊、韩婴,至少钞引魏牟版《庄子》初始本之“内篇”五、“外篇”十四。
五 五子钞引,篇目总汇
魏牟以后的先秦三子,刘安以前的汉初二子,均曾钞引魏牟版初始本“内篇”之五,未引“内篇”之二《德充符》、《应帝王》,必在魏牟版,无须论证。先秦三子钞引“外篇”十五,汉初二子钞引“外篇”十四,去其七篇重复,总计钞引“外篇”之二十二。至此可明,魏牟版初始本,包括“内篇七”、“外篇二十二”,总计二十九篇。
魏牟版之“内篇七”,庄子所撰,均涉庄前史实,无一庄后史实。
魏牟版之“外篇二十二”,弟子、再传弟子所撰,多涉庄后史实,无一魏后史实。
综合考量所涉不同史实、著录庄事庄言、文风结构差异、有无寓言卮言、有无动物植物、仿拟内篇水准、偏离内篇义理等等各项(详见各篇校注),并以提及“蔺且”之《山木》为推断蔺撰之篇的起点,以提及“魏牟”之《秋水》为推断魏撰之篇的起点,“外篇二十二”可分三组。
第一组五篇:《寓言》,《山木》,《达生》,《至乐》,《曹商》,当属弟子蔺且所撰。蔺撰五篇,著录庄子九事:“庄惠辩孔”、“庄论间世”、“庄过魏王”、“庄子悟道”、“庄子妻死”、“庄斥曹商”、“庄斥宋王”、“庄拒聘相”、“庄子将死”。均属亲历亲闻,无一虚构。
第二组十三篇:《秋水》,《田子方》,《知北游》,《庚桑楚》,《徐无鬼》,《管仲》,《则阳》,《外物》,《让王》,《盗跖》,《列御寇》,《天下》,《惠施》,当属再传弟子魏牟所撰。魏撰十三篇,著录庄子九事:“庄拒楚聘”、“庄惠初见”、“庄惠辩鱼”、“庄见鲁哀”、“东郭问道”、“庄惠辨射”、“庄过惠墓”、“庄周贷粟”、“庄惠辩用”。其中“庄见鲁哀”一事虚构,其他八事转闻于师,均非亲历亲闻。又魏撰《秋水》“庄拒楚聘”,是蔺撰《曹商》“庄拒聘相”之重述。
第三组四篇:《宇泰定》,《胠箧》,《天地》,《天运》,当属其他弟子、再传弟子所撰。或撰四篇,文风异于蔺撰、魏撰诸篇,又互不相同,当非一人所撰。仅有《天运》著录庄子一事“太宰问仁”,撰者若是弟子,则是亲历亲闻;撰者若是再传弟子,则是转闻于师。
魏牟版初始本,没有“杂篇”。春秋以前无私家著作,战国初中期诸子,始有私家著作。战国中晚期诸子,开宗立派,师徒传授,又从个人私家著作,演进为学派著作总汇。所以孟、庄弟子后学编纂《孟子》、《庄子》[8],均为学派著作总汇,宗师亲撰之文,编入“内篇”,弟子所撰之文,编入“外篇”。战国子书或有“外篇”,均无“杂篇”。《庄子》大全本之“杂篇十四”,为后于贾谊、韩婴,先于司马迁、刘向的刘安新增(详见绪论三)。
魏牟版初始本之复原本,二十九篇总计51133字,平均每篇一千七百余字。其中内篇七13798字,平均每篇不足二千字。外篇二十二37335字,平均每篇不足一千七百字。由于不少外篇已被郭象删残,如《惠施》残篇仅有526字,《列御寇》残篇仅有669字,因此推测魏牟版二十九篇之原文,总计大约不足六万字,平均每篇约二千字。
结语 魏版《庄子》,迅速传播
魏牟版《庄子》初始本,成书于前256年至前240年的十六年之间(详见绪论一),取其上限前256年,距前239年《吕览》成书也仅有十七年,距前238年荀况死去仅有十八年,距前233年韩非死去仅有二十三年。而荀况先在赵国、后在楚国,韩非在韩国,吕不韦及其门客在秦国,无不大量钞引《庄子》初始本,足证《庄子》初始本在成书以后的极短时间之内,传播范围即已甚广。
秦汉之际传播范围更广,贾谊、韩婴等汉初士人,也大量钞引《庄子》初始本,成为刘安稍后编纂《庄子》大全本的时代氛围。
[1]为便直观,本文对《庄子》、《荀子》、《韩非子》、《吕览》多为撮引。下文不再说明。
[2]郭象删去魏牟版“外篇”之四《曹商》、《管仲》、《宇泰定》、《惠施》之篇目,将其残篇分别拼接于《列御寇》、《徐无鬼》、《庚桑楚》、《天下》(详见绪论三)。
[3]郭象把《盗跖》等魏牟版“外篇”九,移至“杂篇”(详见绪论三)。
[4]三句在郭象版中已被删去。刘文典、王叔岷、方勇、陆永品等据《吕览·慎人》引文、宋人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均有此三句校补。
[5]韩非也敌视宋人后裔孔子、宋人墨子,故韩非贬斥之“宋人”,不仅针对庄子,但以极端敌视的庄子为主。
[6]“内七篇”之“庄子曰”,均在对话语境。“外杂篇”之“庄子曰”,或在对话语境,或在非对话语境,后者即为非庄所撰之硬证。
[7]所谓《庄子》“佚文”,即被郭象删去者。《韩非子》、《吕览》均非引自“佚文”,而是引自《庄子》初始本。
[8]《汉书·艺文志》“《孟子》十一篇”,内篇七,外篇四:《性善》、《辩文》、《说孝经》、《为政》。
(张远山《庄子复原本注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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