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

张远山

在繁体字中，虱比風只少一撇。虱子是风月无边的象征，风流洒脱的别名。因此虱子与吟风弄月的诗人骚客，结下了不解之缘。

六朝名士有“扪虱而谈”的佳话。虱子是座谈会上的自备零食，身上没几个虱子，就不配参加学术研讨会。名士们宽袍博带，在任何场合，都旁若无人地把手伸到身体的任何部位捉虱子。一旦手到擒来，立刻丢进嘴里，像嗑瓜子那样咯巴一下咬出声音来。理由是虱子吃他的血，必须以牙还牙。如此充满血腥的座谈，尽管标榜为清谈，却也难免血口喷人，有可能虱从口入，祸从口出。由于有此弊端，后人开“只谈风月”的茶话会，就改咬虱子为嗑瓜子了，这样比较安全。其实照名士刘伶的说法，人就是钻在天地裤裆里的虱子。爱吃虱子的名士，注定了要被“以百姓为刍狗”的传统文化吃掉。不过传统是一把温文尔雅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吃人不觉腥。

现代中国的名士，尽管不再把虱子当做自备零食，但有人在比较中西服装优劣时，还是认为西服不便于挠痒痒。穿长衫的最大优点，就是身上任何地方一旦痒痒，随时可以抓挠。可见即便穿上了洋装，传统的虱子还会不断咬噬现代人的身体。即便身上不再有虱子，传统的痒痒还会不断骚扰现代人的灵魂。

由于无穷无尽的传统虱子捉不胜捉，灭不胜灭，所以现代人索性不再为虱子劳神，因为奇妙的辩证法，认为虱多不痒。痒痒一旦超过临界点，身体就会麻木，灵魂就会休克，天下就会太平。如果有人胆敢搔到传统的痒处，麻木的人们就认为你触到了他们的痛处。于是温文尔雅的他们，就会立刻武装到牙齿，咯巴一声把你咬死，不顾血腥地把你吃掉。

可见虱子是受中国传统熏陶最深的文化动物，因为他吸过所有浸淫于传统文化的名士之血。可惜名士尽管狂放，却没多大战斗力，他们都患贫血。中国的新文化，需要的不是名士，而是战士。战士的格言是：“我以我血荐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