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

张远山

两只蟋蟀仅有一只可以存活，不妨一决胜负。如果亿万蝗虫蜂拥而来，讨论谁有资格存活就毫无意义。人类一旦多如蝗虫亦然。

蝗虫是一种要么少到近乎没有，要么多到泛滥成灾的虫类，而且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每当一次改朝换代的大规模战争消灭了大量过剩人口，随后一个新朝代初创，政策仁慈，再加人口有限，耕者有其田，再加十年九丰，蝗虫就销声匿迹。假如这时蝗虫们恭逢其盛，惠然肯顾，人类颇有余力略尽地主之宜，热情款待一下这些天外来客。然而每逢盛世，蝗虫决不光临。非要等到朝代中衰，再加民不聊生，人口膨胀，再加非旱即涝，蝗虫才从天而降，突然大规模来袭，把人类的有限口粮吞食殆尽。于是饥饿程度加剧的饥民们，不仅吃树皮，吃观音土，还不得不易子而食，购菜人入厨。饥民迅速变成暴民，吃光了大户，又吃倒了皇朝。

老聃说：“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蝗虫们遵循的，偏偏是“人之道”。你有东西吃时，他决不大量繁殖。你没东西吃时，他就拚命繁殖。你有余粮酿酒喝时，他决不吃你。你有上顿没下顿时，他就把你的上顿也吃掉。因此中国的朝代循环，正好与蝗虫的盛衰交替错开。皇朝强盛时，蝗虫就偃旗息鼓。皇朝衰弱时，蝗虫便遮天蔽日。这大概是这种小虫足以称“皇”的缘故吧。

无须对蝗虫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表示愤慨。因为他是虫，没法讲理。人类应该自问：为何一有余粮就大量繁殖人口超过极限，招引蝗虫的光临？为何要让自己的后代，变成与人争食的蝗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