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张远山

动物中最聪明的，莫过于狐狸，最蠢笨的，大概就数熊了。笨熊有一种憨态可掬的残忍，他捕到一头猎物，不是一下子咬死，而是用硕大滞重的屁股坐上去，把猎物的骨头一根根压断。

笨熊并没有折磨猎物的动机，只是感觉迟钝，所以对猎物的感受同样迟钝。笨熊对快乐迟钝，对痛苦同样迟钝；对柔情迟钝，对残酷同样迟钝。他对世间一切，都很迟钝。世间许多不幸的悲剧，正是由笨熊这样的迟钝麻木者制造的。

有两种性质不同的残忍。第一种残忍，产生于敏感的聪慧者。一旦他人的无意冒犯带给他些微痛苦，他会以十倍的疯狂加以报复。甚至他人根本没有伤害他，他也会投身于制造他人苦难的疯狂事业，并在感同身受的他人苦难中，陶醉自己的强大。第二种残忍，产生于迟钝的蠢笨者。由于迟钝，他人对他的伤害，几乎不会造成他的痛苦。旁观者以为他已陷入痛苦深渊，他却莫知莫觉，还在知足常乐。同样，他对自己造成的他人痛苦，也全无感觉。他对被自己无意中伤害的人如此愤怒，感到十分意外。他规劝人们像他一样知足常乐。

第一种残忍的制造者，是自觉的变态恶人。第二种残忍的制造者，是不自觉的常态愚人。受害者对两种残忍都无法原谅，因为无论动机如何，受害结果相同。聪明灵慧的恶人故意制造苦难，固然无法原谅，但无知麻木的愚人无意中造成的苦难，给哲学家带来更大的心理冲击：既然无意为恶者，也不可避免地经常为恶，那么世间的痛苦总量，如何才能逐渐减少？

远离苦难的幸运者，不通世务的旁观者说：教育他！开发他的智力，软化他的神经，培养他的同情心。然而教育决非万能，想让笨熊不笨，有望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