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目鱼

张远山

比目鱼是艺术家。

他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灵魂一侧。眼睛的全部视力，都凝视着这一侧的一个极小局部。高度的专注，使他看见了大多数鱼看不见的世界。

大多数鱼司空见惯的世界，他也看不见。与其他鱼相比，比目鱼几乎是残废，瞎子，聋子，瘸子，疯子，他成了鱼类世界的笑柄。但嘲笑他的每一条鱼，其实都嫉妒他。他们知道自己没有眼睑的眼睛每天熟视无睹的世界，凡庸至极。他们知道比目鱼所看见的神秘世界，才是罕见的天下奇观。

大多数比目鱼，不能用恰当的语言形式，恰当的表达方式，把看见的奇观告诉其他鱼类，他们唾沫横飞（这你看不见），吐出一串串水泡（这你看见了）。可惜没有耳朵的鱼们，既听不见，也看不懂。

能够把灵魂漫游过的奇景，讲述得像水族馆一样清晰的比目鱼，极为罕见。一座水族馆里的一千条比目鱼中，大概仅有一条。其他比目鱼，只能做他的转述者，翻译者，演绎者，解释者。

吃惊得张大了嘴的其他鱼类，嘴巴一张一合地重复着这些奇闻，直到把奇闻再次变成陈辞滥调，然后等待下一条伟大的比目鱼，从梦游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