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

张远山

有人认为章鱼是政治家，因为擅长施放烟幕。也有人认为章鱼是大文豪，因为有九只手，什么笔都拿得起。其实搞政治与做文章是一回事。

在中国，你可以不具常识，不懂科学，不明世务，不管法律，不顾民生，不通人性，但只要文章写得好，跻身秀才，考上举人，荣登进士，就能做官。李鸿章说得坦白：“中国做什么都难，最容易莫过于做官。”鸿章鸿章，写得鸿文巨章，难怪做得高官。所以中国人若不幸生在乱世，那就“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如果有幸恭逢盛世，那就“要做官，舞文弄墨写文章”。

由于乱世少而盛世多，所以乱世可以略过不提。盛世做官，就凭一手好文章。至于怎样的文章才算好，由于我的文章不好，缺乏成功经验，难以现身说法。只能反过来说，只要与我的文章不同，都可能是好文章。也可以这样说，凡是擅长在文章里施放烟幕者，都是文章高手；倘若能把乱世写成盛世，擅长施放超级烟幕，则堪称文豪。文豪的官运，自然最为亨通。

文字烟幕，种类繁多。大致说来，有如下数种：指鹿为马（这是将动物加以人文化的最古方法），指桑骂槐（这是将植物加以人文化的最佳方法），指东打西，指点江山，第五个手指是不指名道姓。还有张公喝酒李公醉，东边日出西边雨，顾左右而言他，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等等。总括起来，就是两种，“有关方面正在进一步调查”，“具体办法正在进一步研究”。对待“进一步”的进步法，最好的办法无须调查研究，早就古已有之，那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三分心平气和”。当然，总是用“退一步”的退步法，退步也就无法避免。

聪明人以为，章鱼施放烟幕十分愚蠢，因为动机与效果正好相反：施放烟幕的目的是为了把自己隐蔽起来，但那墨墨黑的烟幕不仅暴露了章鱼的藏身之所，而且证明了藏身之所的藏垢纳污。这一说法固然合乎逻辑，却天真幼稚，且自作聪明。因为你不可能在章鱼施放烟幕之前已经了解真相，因而不可能在那一小团烟幕扩散之前，就确认章鱼正藏身于那一小团烟幕之中。由于无边无际的烟幕先在于一切后来者，每个人的眼前都是一团漫天彻地的巨大烟幕，连每个观察者本身，都在星云般的一大团烟幕之中，所以每个人的最终观察结果是相似的：不识庐山真面目

因此你除了去做章鱼，写章鱼文章，帮助扩散这一大团烟幕，只剩下一件事可做：读文章。或是读章鱼的文章，或是读我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