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山：没有庄子，就不会有古典中国的灿烂文化

《新商报》2008年1月21日，记者关军

自《百家讲坛》火爆以来，国学一直是广大读者关注的热点话题。日前江苏文艺出版社又高调推出了张远山的《庄子奥义》，并在封面上喊出了“打两千年中国学术最大的假”的口号，动作可谓不小。此书乃是作者第二个写作十年计划先秦系列“庄子工程”的第一部，此后还将陆续出版《外杂篇精义》《庄子复原本注译》《庄子传》《老子奥义》等十余部专著。近期作者还陆续推出了庄子江湖网站和新浪博客，为众多国学爱好者提供了一个交流平台。日前记者对张远山进行了专访，就读者关注的问题与他进行了探讨。

关于《庄子》：里面的寓言相当于MBA案例

记者：您最早什么时候接触《庄子》，为什么对它特别感兴趣？

张远山：十年文革让我产生了一个找不到答案就活不下去的莫大疑问：作为文明古国，为何现实中国毫无文明迹象？当时主流话语断言：祖先的一切都该扫进历史垃圾堆！我难以接受，决定自己寻找答案。1980年我进大学后没干别的，立刻阅读四书五经，进而阅读诸子百家，于是发现了《庄子》。经过二十多年的阅读和思索，我终于找到了中国成为伟大的文明古国的答案，破解了被专制庙堂遮蔽两千年的“中国之谜”，破解了西方人所谓“东方神秘主义”之谜。

记者：老、庄眼中的“道”到底是什么？他们与其它先秦诸子有何不同？

张远山：老、庄都认为：“道”是唯一的，均指宇宙至高存在，相当于今人所谓宇宙普遍规律。无为而治的天道才是真道，君主专制的有为“人道”仅是伪道。先秦诸子百家，唯有老、庄反对君主专制，其他诸子都不同程度地赞成君主专制，仅仅专制方案、学说侧重稍有不同。依附君主、信奉伪道的西晋儒生郭象反对老、庄真道，主张“名教即自然”，由于他的谬论得不到《庄子》原文的任何支持，因此他篡改曲解了整部《庄子》。

记者：《庄子》内七篇有很多寓言，这样写用意何在？

张远山：《老子》七十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其实《老子》之“道”不易知不易行，艰涩枯燥。为了反对伪道、传播真道，庄子采用了“寓言十九”的写法。寓言相当于MBA的案例，使抽象义理更易知更易行。《庄子奥义》业已证明，内七篇结构严谨，条理分明，形象易懂。仅仅因为郭象的篡改增删妄断，才变得极其难懂，完全不通。

记者：您的书名为什么叫《庄子奥义》？

张远山：书名取自《老子》六十二章：“道者，万物之奥。”其义有三：一、老聃是道家始祖，整部《老子》都在论道；二、庄子师承老聃，整部《庄子》都在论道。不过庄子亲撰的仅有内七篇，外杂篇的作者是弟子后学。这在郭象以前是常识。郭象故意搅浑水之后，变得鲜为人知，起码知之不坚；三、老、庄都认为无为而治才是“天道”，都反对君主专制的有为“人道”。然而专制的本质就是不允许反对专制，因此老、庄的表述不得不隐晦支离，玄奥深藏，成了“奥义”。

关于庄子：堪与古希腊的柏拉图比肩

记者：先秦为什么能产生庄子这样大师级的人物？

张远山：如果轴心时代的先秦中国，未曾产生庄子这样的顶级哲学大师，那么后轴心时代的古典中国，就不可能创造出如此伟大的灿烂文化。所有伟大文化，只有在伟大哲学的主导下才会产生。伟大的庄子并非凭空产生，而是集无数先秦巨人之大成。影响庄子的首先是道家前五祖：老聃、关尹、列子、杨朱、子华子。其次是孔子、墨子、惠施、公孙龙等其他诸子。

记者：历史上受庄子影响的人很多，著名的有竹林七贤、陶渊明、李白、苏东坡、李商隐等，有人看重《庄子》的文学性，有人看重它的哲学性，您更看重哪方面？

张远山：中国的庄子与希腊的柏拉图，是东西方轴心时代的两位哲学巨人，都是文哲合璧的顶级大师，决非偶然。两者各自主导了东西方文化两千余年。庄子内七篇作为文哲合璧的语言极品，深刻影响了古今无数文士哲人。可惜文士通常缺乏哲学悟性，哲人通常缺乏文学悟性，不是买椟还珠，就是郢书燕说。郭象的篡改曲解，损害的主要是其哲学品质，因此传统观点通常视为文学极品。我的观点与传统观点相反：首先是哲学极品，其次才是文学极品。《庄子奥义》重点阐释其至高哲学成就，后续著作将会重点阐释其至高文学成就。读通《庄子》，成为一流哲人或一流文士将毫无困难。

记者：《庄子奥义》与王先谦的《庄子集解》、流沙河的《庄子现代版》、《于丹庄子心得》等书有什么区别？于丹把《论语》《庄子》解读成了现代年轻人的“心灵鸡汤”，您对此怎么看？

张远山：王先谦《庄子集解》是儒生治庄的旧庄学代表作，严守郭象樊篱。儒生治庄，不顾原义，全反庄义，虽非文盲，如同文盲；流沙河《庄子现代版》是庄学之友心灵感悟的代表作。撇开郭象谬注，直读《庄子》白文。本非文盲，故有所得。仅因采信郭象版《庄子》的错误白文，才会感悟有误；于丹《庄子心得》是挂庄子羊头、卖“心灵鸡汤”的代表作。信口开河，清汤寡水。本是文盲，不懂装懂。纯属西贝货，与庄子无关。该书25页：“庄子在书当中多次提到‘心游万仞’。”我读过上百个版本，一次也没见过。

三本书共有的两大致命伤是：一、不知郭象版《庄子》已被反复篡改，没有一篇全真。因此无论是否文盲，都不可能读懂；二、不知庄子亲撰的仅有内七篇，外杂篇为庄门弟子后学所撰。只要以外杂篇为据褒贬庄子，都不可能正确。《庄子奥义》详尽校勘出《庄子复原近真本》，严格区分内七篇和外杂篇，然后予以合乎逻辑的哲学阐释。

关于《百家讲坛》：大众媚雅，伪精英媚俗

记者：学术著作的销量通常不会太好，您觉得研究《庄子》几十年，然后再专门花费十年时间完成“庄子工程”值得吗？

张远山：《庄子奥义》不是“通常”的学术著作，不少朋友说像侦探小说一样好看。我正是用小说方式、哲学戏剧的方式结构布局，藏宝图在书末才会出现。我的十二部旧著不断加印、再版，还有海外版，已经出了二十五版，很多上过畅销榜。我从来不写一篇烂文，从来不出一本烂书，赢得了读者的长期支持，使我足以靠版税维持简朴生活，形成良性循环。

记者：有网友认为您“走火入魔”了，您对此怎么看？研究《庄子》有何现实意义？

张远山：作家叶兆言也说我“走火入魔”，并且“羡慕”命运赐予我“持之以恒，一做几十年，一做一辈子”的“缘分福气”。很多人毕生从事一种职业，似乎没人惊讶。我以研究庄子、捍卫天道为终身事业，为何值得惊讶？如果“走火入魔”是讽刺我忠于天职、捍卫天道，那么讽刺者一定是伪道的信奉者。“知有聋盲”者厌倦的其实是生活，厌倦的其实是整个世界。哲学的灵魂是好奇，“知有聋盲”者对整个世界都不好奇。我对此毫不惊讶。

理解过去，从来都是为了走向未来。卡夫卡说：阅读是第二位的，生活是第一位的。读懂《庄子》，就能认知庄子是古典中国顺道文化的至高宗师。大而言之，可以找到未来中国顺道文化的发展方向。小而言之，可以明白何为“乘物游心，自适其适”的顺道人生，不会虚度仅有的一生。

记者：您对《百家讲坛》的火爆怎么看？

张远山：我很少看电视，但看过《百家讲坛》。里面既有大师，也有小丑。然而小丑比大师火爆，属于劣选法和逆淘汰。《百家讲坛》火爆是好事，但应当引导观众去阅读经典，而非误导读者去阅读垃圾。把电视口水印成书籍，浪费纸张，很不环保。具体臧否，说来话长，姑引《庄子奥义》一节作为回答——

在大众传媒时代，伪先知成了大众的精神医生，伪精英成了大众的精神牧师。然而伪先知和伪精英像大众一样毫无“精神”。大众固然追随伪先知和伪精英，竭尽全力媚雅，但伪先知和伪精英同样追随大众，竭尽全力媚俗。三者相互追逐，像无头苍蝇一样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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