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虫（寓言）

张远山

没有人不知道珊瑚，但少有人知珊瑚是动物。

家里放着珊瑚枝做装饰品的人，也未必把他当成植物。人们普遍以为，珊瑚是一种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岩石。谁能想到，被当做古董清玩摆在书桌上的一小枝珊瑚，实际上是无数珊瑚虫的集体墓葬，是珊瑚虫的万人坑？谁能想到，每块珊瑚礁，竟由无数珊瑚虫的尸骨堆积而成？

珊瑚虫生在哪里，就呆在哪里。上一代怎么生活，下一代也怎么生活。这个珊瑚虫，与那个珊瑚虫完全一样。一个珊瑚虫的特点，就是另一个乃至任何一个珊瑚虫的特点。珊瑚虫的惟一传统，就是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埋葬在祖先埋葬着的地方。岂止是“三年无改乃父之道”，简直就是三十年、三十代，世世代代无改乃祖之道。

尽管珊瑚虫是动物，但他们却是不动的静物。只有上千年的变化，才能勉强看出他们的集体动向。珊瑚虫是动物家族中惟一不动的动物。他们每一个成员，活着都不动，然而由于大量繁殖和死亡的缘故，他们的集体形象倒在缓慢改变。

由于珊瑚枝在“生长”，你会以为他们是植物，然而他们既不开花结果，也从不散发沁人心脾的芬芳。珊瑚枝的生长，实际上却是珊瑚虫们的死亡。一大批珊瑚虫死掉，珊瑚枝才长高一点。无数代珊瑚虫死掉，珊瑚礁才变大一些。

每一个珊瑚虫都像岩石一样朴实，也像岩石一样毫无个性。珊瑚虫构成的集体确实美丽，珊瑚虫的每个个体却很可悲。由于一座巨大珊瑚礁的形成需要几千年，所以他们的集体生命比任何充满活力的动物个体都要长寿。因此，倘若珊瑚虫能够说话，他们大概会说，“我们有五千年悠久历史！你看我们多么美丽，没有一种动物，美丽得可以让全世界的人，摆在案头当工艺品！你看我们多么强大，任何征服过世界的大船，如果胆敢撞到我们身上，都会无一幸免地触礁沉没！”

长颈鹿笑道：“我要是自夸美丽，永远只说我美丽，而决不说我们美丽。”

猎豹大笑道：“我要是炫耀强大，永远只说我强大，而决不说我们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