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作者为何对“禄蠹”深恶痛绝?“禄蠹”究竟指哪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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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煌言 |
分类: 《红楼梦》新解 |
作者:慧读古典
任何作品都不能脱离其时代而独立存在,《红楼梦》也不例外。这本书的思想和当时的历史和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
稍微了解《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宝玉对读书仕进是十分反感的。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作者借袭人之口说出了贾宝玉对读书仕进的态度: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念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恼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你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
为什么贾宝玉除了“明明德”之外,别的书都不喜欢读呢?对此,胡适派红学家们这样解释:因为《红楼梦》的作者不仅是了不起的文学家,还是伟大的思想家,正因为他思想进步,看出了封建统治者的没落和腐朽,不想和上层统治者打交道,因此也就不想走读书上进的道路。
这显然是歪曲了作者的思想。稍有历史文化知识的人都知道,在“万马齐喑”的清中叶不可能有这样进步的思想家。即便是明末几大思想家,比如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人,他们也都是有着很深刻的思想,但并不排斥科举考试,也都努力读书仕进。即便是看出清朝社会本质的龚自珍,也是走了读书仕进道路。
红学家们把《红楼梦》的时代背景放到清中叶去考证,当然会觉得贾宝玉的一番言论很突兀。一旦将《红楼梦》的时代背景放到明末清初,一切疑问也都能迎刃而解了。
贾宝玉所说的“明明德”其实就是指“四书”中的《大学》。《大学》原本是《礼记》四十九篇中的第四十二篇,后被单独抽出来成为“四书”之一。
《大学》的开篇是这样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由此可知,《大学》的核心思想就是讲怎样“明明德”,怎样“格物”、“至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强调“君子”的个人修养和家国天下之间的关系。而这种思想,正和顾炎武先生所讲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谋而合。
作者显然认为除了《大学》这本书和“天下兴亡”有关外,别的书都没什么用。而明亡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党争”。党争之下,意气用事,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多尚空谈,将不和自己一路的人统统斥为“异类”,迫使对方不得不加入阉党来与他们抗衡。这样一来,党争也就愈演愈烈。而党争的结果必然就是祸国殃民。
这些以王阳明“心学”为思想指南的士大夫,太过清高自重,凡事爱讲大道理,泱泱而谈,根本不考虑实际解决问题的办法,整日嘴里叨叨性命之理,务虚名,弃实用,最终使得朝政一发不可收拾。除了王阳明的“心学”,明末士大夫们的另一个思想来源即是程朱理学。那种思想更是呆板不知变通,更加的不切实际。不管是程朱理学还是阳明心学,在清军的屠刀马蹄下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而这也正是《红楼梦》作者发自内心的悲凉呐喊。作者认为,正是这些“心、理、性、灵空谈之学”读多了,反而把人给读傻了,陷入了意气之争,误国误民。
为什么作者要借贾宝玉之口痛骂那些读书上进之人为“禄蠹”呢?这其实也和清人占领全中国后,为了收买人心,恢复科举考试有关。
清朝统治者兴兵入关后,为了笼络和网罗知识分子,在顺治元年即宣布沿袭明朝惯例,按期开科取士。顺治二年在北方数省举行乡试,录取了清朝首批举人;顺治三年在北京举行会试,录取了开国的首批进士;顺治四年又加行会试,多取江南文士。
顺治二年的首期乡试,绝大多数读书人秉持着民族大义,坚决不肯为清廷效力,只有极少数败类厚着脸皮参加。由于人数实在太少,清政府就把这些汉族考生全都录用为官。这样一来,那些立场不坚定的士大夫们也就眼红了。以后清廷再次举行乡试时,参加的人就多起来了。而清廷也乐得见到这样的情形。顺治一朝十八年,共开八科,录取进士二千五百九十一人,其录取频率和人数,都要远远超出正常的三年一科。
这些读书人为了争做清廷官员,一个个都挤破了脑袋往里钻,甚至还出现了接二连三的科场舞弊案。据清初大诗人吴梅村记载,“壬辰(顺治九年,即1652年)权贵与考官有隙,因事中之,于是科场之议起。”
顺治九年的舞弊案还不算什么,闹得最厉害的是顺治十四年的丁酉(即1657年)科场案。此案因考官纳贿而起,株连人数之多,对全国震动之巨,在清朝二百多年的历史中实属罕见。清廷对这次舞弊案的处理方式是大开杀戒,不但受贿的考官和行贿的考生立即处死,还株连亲属,父母妻子全遭流放,惩处异常严厉,酿成了科举历史上空前的大惨案!光处死的考官就有十七名之多。如果不是这些读书人一门心心思为异族政权效力,何至于会发生这样的舞弊案呢?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科举大案中,还有一个插曲,就是出现了一位白卷先生吴兆骞。吴兆骞号汉槎,少有才名,江苏吴江人。平常大家都认为他的文章“惊才绝艳”,考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次顺治皇帝亲试,他却交了白卷。于是舆论大哗,有人说他是惊魂未定,吓得提笔忘字了;也有人说他是恃才傲物,故意卖弄。而笔者则认为是他见当时的考场有无数手持兵器的士兵,整个考场如同刑场一般,认为这是对读书人的侮辱。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本就对清人入关大肆屠戮生灵不满的他心中十分愤怒,于是作出了这样惊人的举动!
(吴兆骞)
此举当然也是触怒了朝廷,而他受到的惩罚也是相当的严重。他被发配到宁古塔充军。宁古塔是苦寒之地,寸草不生,常年冰封,发配到那里生不如死。
吴兆骞临行时,京中好友顾贞观、徐乾学等人都来为他送行。吴梅村还作了一首长诗《悲歌赠吴季子》。吴兆骞在宁古塔二十多年,后来友人顾贞观恳求纳兰性德利用他父亲明珠的权势营救,吴兆骞最终得以赎还返乡。返乡后仅仅三年,吴兆骞就亡故了。
很显然,《红楼梦》作者对吴兆骞这些还保有一点民族气节的士大夫们是很敬重的,对那些一心想要读书上进的人当然是嗤之以鼻,将他们说成“禄蠹”!
而实际上,也正是这些读书人考取了清廷的官员,稳定了清廷在全国的统治。若不是这些士大夫们积极地卖身投靠,清廷何至于如此之快地稳定在全国范围内的统治呢?以至于顾炎武先生发出“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的感慨。若是人人都像顾炎武那样,坚持不肯仕清,清人何至于能并吞全中国呢?
而与这些“禄蠹”相反的则是像张苍水这样的民族英雄。他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做到南明兵部尚书一职。顺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南京失守后,张苍水与钱肃乐等起兵抗清。后奉鲁王,联络十三家农民军,并与郑成功配合,亲率部队连下安徽二十余城,坚持抗清斗争近二十年。康熙三年(1664年),随着永历帝、监国鲁王、郑成功等人相继死去,张苍水见大势已去,于南田的悬嶴岛(今浙江象山南)解散义军,隐居不出。是年被俘,后于杭州遇害。他在就义前赋《绝命诗》一首。
(张苍水)
对于张苍水这样的人才,清廷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招降,不停地给他递招降书。然而,张苍水都是义正辞严地予以了拒绝,而这其中又以下面这封书信最为著名,这是他写给清廷闽浙总督赵廷臣的一封信:
台翰俨颁,殊深内讼,岂仆一切愚忠,尚未足取信天下耶?台下清朝佐命,仆则明室孤臣,时地不同,志趣亦异。功名富贵,早等之浮云;成败利钝,且听之天命。宁为文文山,不为许仲平;若为刘处士,何不为陆丞相乎?倘云桑梓涂炭,实为仆未解兵,仆亦何难敛师而去,但未知台下终能保障否乎?区区之诚,言尽于此,间使说词,请从此绝。
这封信着墨不多,但却义正词严。对来信以功名富贵诱降,答之以“功名富贵,早等之浮云”;对来信以重兵包围逼降,答之以“成败利钝,且听之天命”。表面用语温和,实则态度强硬。作者列举文天祥、许仲平等正反人物,表明自己誓死不降之决心,旗帜鲜明,言简意赅,表现出了张苍水伟岸的人格。
像张苍水这样的堂堂男儿,才是我中华的脊梁。而写信对他劝降的赵廷臣,则是《红楼梦》作者所说的“禄蠹”。他本是铁岭人,努尔哈赤占领辽东之时,对那里的汉人进行了大屠杀,并捕捉汉人为奴(蔑称为“尼堪”)。对此国仇家恨,赵廷臣非但没有加以反抗,反而加入了清人一方,成为汉军镶黄旗的一员。清军入关后,他又为清廷屡立战功,最终官至督抚,成为封疆大吏。在那时,像赵廷臣这样的“禄蠹”数不胜数。正是这些“禄蠹”们的卖身投靠,为虎作伥,才使得满洲人以区区不到百万人占领整个华夏大地,清廷的祸水流遍了全国,汉人从此被剃发易服,成为清人的奴仆,真是痛入骨髓,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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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至真斋主 编辑:潇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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