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ta看天下》236期社评

《断背山》之后，李安又一次夺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小金人，他说了一声谢谢，有如孟加拉虎吼，在三个地方引起了冲击波。

他举着小金人，动情地说了一句：“谢谢台湾，特别是台中”，台湾百姓感慨李安没有忘记台湾，台北101大厦外墙打出“李安赞”的字样；大陆网友同样一片欢欣，并拿李安指责内地导演不思进取；更有趣的是，有消息称美国一些主流媒体不满于斯皮尔伯格败给李安，拒绝刊登李安的照片，但一则调查显示，73%的美国网友认同李安获奖实至名归。

这甚至有了一种“说三分”的味道。李安祖籍中国江西，父亲曾任国民政府一县长，后到台湾。李安生长在台湾，又在美国上了大学，然后在好莱坞“学艺”，用西方的资金和班底，拍着东方文化的韵味，成为一个独特而值得解析的现象（详见本刊娱乐版）。

对于自己的独特，李安有着清晰的认知，他曾说，“我来自台湾，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这让我很特别，当我试图用英语方式思考问题，再听取美国电影人的建议，这让我拍摄的东西很特别，是别人做不到的。就好像我左脑是中国思考模式，右脑是美国思考模式，当两种思维方式并存，我的想法就一定与众不同。”这种“东成西就”的感觉有点神奇，颇似武侠小说中打通了任督二脉，往往能够内力暴涨，然后各种武功使起来无不称心如意，得心应手，进入武林高手之列。

而他的电影对内心的自我追问，崇尚个人自由的价值观，隐忍婉约、传统而不走极端的表现形式，深得中西文化各自的精髓，两种本来冲突的文化，在他的影片中被调和得如此圆润。因此，我们已经很难确定地说，李安是大陆的，李安是台湾的，或李安是美国的，他仿佛都是，但也仿佛都不是，游走于三界之外，在三个文化板块中游刃有余。《少年Pi的奇幻漂流》放映时，李安说了一句其实他心里也有猛虎，马上就有人解析，说李安内心有佛，又有人说他内心是道家，还有人说他心里有上帝，这种众说纷纭和莫衷一是，恰好证明了李安的丰富性。

这是李安的天才，也是文化交流最美的表现方式。对于任何一种文化，李安均能深入其中，在《推手》、《喜宴》、《卧虎藏龙》中，体现的是东方中国的文化，在《理智与情感》、《冰风暴》、《断背山》中，西方人感慨李安甚至比西方人更了解西方人。我们经常说“兼收包容”，然而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共同体的温暖，长期养成的偏见，如是种种，最终在我们胸中扎下了结实的樊篱。

回顾历史，很遗憾当中西方第一次全面接触是以炮舰开始，由此为开端，自然不可能拥有平静从容的心态。于是，从盲目自大到全面效仿，从“中体西用”到“西体中用”，背后最在乎的始终是谁胜谁负，落了下乘。在李安身上，则看不到这种中西之争，而是完全超越其上。所以，如果真要追问李安属于何处，不如说他是人类的，世界的。也正因为此，才会“人人都爱Ang Lee”，甚至连印度人都恨不得把李安看作自己的国宝。

于是我们看到，一心求战的，没有一个成为了真正的胜者：当年的西方人，试图以暴力取得胜利，历史已经证明失败；如今的中国人，试图靠经济超越对方，然而经济虽然在高速发展，环保安全等问题却接踵而来，我们才发现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而李安则告诉我们，无心胜负的，反倒成了最后的赢家。正如李安传记中提到的，他曾对热衷于参赛的陈凯歌说：“你几岁了，还在比赛？”虽然李安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讲出这么二百五的话来”，但其中确实有深意。

放眼未来，中西文化的互动，还会更复杂，更曲折，更多元，也会联系得更紧密，在这个分分合合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学习李安什么呢？也许学不到李安的天才，甚至也学不到他的认真，但至少可以学习他开放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