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宠物是绕不开的话题。初来乍到,除了要学会问人好外,还得学会和宠物打交道。每次提起宠物,朋友罗杰先生曾反复问我喜不喜欢小动物,我坦言相告,我不大喜欢猫狗之类,不过我说我喂过猪。他们一家睁大了眼睛,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知道,Henry,在美国,喂猪可不大常见!”我知道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敢忙澄清:“我喂猪,可不是当它作朋友,而是要它身上的——!”我边说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连比带划,他们听后哈哈大笑。
我不喜欢宠物,不喜欢狗,除了文化因素之外,还和我个人经历有关。我七八岁完全还属于弱势群体的时候,曾无辜遭狼狗血腥攻击过。几十年过去了,清晰可见的伤疤依然时刻回放着我当时的惨状。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关注科学的最新发展:狂犬病的潜伏期究竟有多长?自那以后,但凡见到自己一把捏不死的狗,都生恐惧。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谁知,时过境迁,世事难料,竟然有和它重归于好的这一天。
朋友知道了我和狗的恩怨之后,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和遗憾。邀请我到他家做客之前,务必做到小心翼翼,反复说他家有宠物,是一条大狗,叫库珀,问我需不需要在我造访期间,限制一下它的狗身自由。其实,朋友之间聊天的时候,我曾多次听到库珀的故事。它是德国名犬,属纯种“Gentle
Giant”,有严格的注册(Registered),有清晰的族谱和血统,以体大温顺而著称。我也深知库珀是朋友家的重要一员,哪有做客不见主人的道理,心想:豁出去了,不就是只宠物吗!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怕狗,丢不丢人!何况美国不是给我买了不算太低的保险吗?!一番内心争斗之后,平静了许多,加上主人反复强调,库珀性格很好,很懂礼貌,我也就释然了许多,脑子里开始反复预演着我们见面的情景。
尽管知道库珀个子很大,但真正开门见到它的时候,还是着实吓了一大跳,瞬间找到了点点那次悲剧的感觉。它毛呈棕褐色,虽然只有三岁,还属于“孩童时期”,但体形硕大,超出一般狗的5到6倍。库珀站起来同我打招呼的时候,前腿搭在我的肩上,足足高出我一头有余。库珀很是好客,又是舔我的手指,又是绕着我反复穿着“8”字,尾巴“扑腾扑腾”热情地打在我的身上。主人说看来库珀和我很有缘分,而我天生不是好演员,无法转变得太快,只是礼节性地摸了摸它的头,勉强地保持着多少有些生硬的微笑。尽管如此,它也好像受到了某种鼓舞,顿时伸出长长的舌头,正准备动真格吻我面颊的时候,主人怕我一下接受不过来,连忙让库珀免去一些繁文缛节,并告诉它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兴致勃勃的库珀顿时尴尬地停了一会,面带失望地从我身上滑了下来,然后悻悻地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开,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女主人目送着它无辜的背影,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儿愧疚,然后很快缓过神来,带我到有壁炉的客厅去。此情此景,谁都会觉得有些对不住它,我也不例外。那天直到我告别时再也没有见到过库珀,显然是主人出于体谅与细心的结果。不过,库珀能听懂人语,并且理解到位,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刹那间有种疑问,库珀究竟是狗还是人呢?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后来,我成了罗杰先生一家的常客。对于我的疑问就有了更多的寻求答案的机会。一次,主人邀请众多朋友到家里看一场重要的球赛,我也是受邀者也之一。说实话,对于美国足球,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痴迷到他们的程度。不过不能欣赏球赛的似乎不只我一个人——库珀也得算上一个。从这些人疯狂的着装和扮相上看,库珀好像比我更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也可能是“同病相怜”吧,我似乎更关注这个庞然的“冤家”。它好像对于遭受“冷落”,显示出了出奇的平静,也深知今天要是和平素一样在人前展现乖巧很可能会自讨没趣。它先是礼貌性地对于大家的爱好表示了尊重:端坐在电视屏幕前,一动不动的瞅着,竭力地想看出点儿门道。不同于旁边不时发出叫喊和叹息的观众的是,库伯似乎更显理性。陪看了约莫20分钟,可能是觉得活动太过无聊,还不如自娱自乐,它转身走到自己的玩具房,挑了个偌大的布娃娃,刁了回来,旁若无人地玩了起来,那份投入劲,不禁让我想起了我女儿两三岁那次独吃冰淇淋糊得满是花脸的情景。球迷们赛事沉闷时也会不时地招呼它一声,拿它混混点,它能感受到善意,但绝不会受宠若惊,显示出自己超强的耐得住寂寞的实力和韧性。倒是在球赛间歇,库伯很会懂得利用这个机会,调剂调剂自己,总是应声跑过去,嗔坐在主人的身上,闪闪小腿,撒撒娇,亲热亲热。等到战火重新燃起,它又体贴地趴回到原地,捡起布娃娃,重操旧业。倘若玩累了,它居然会把玩具衔回原处,再折回到客厅,在球迷的喧闹与嘈杂声中侧身酣然而睡。
球迷们人在看球,嘴里却从不闲着,茶几上摆满了主人精心准备的各种小吃。我突然间产生了疑问,库伯毕竟还是狗啊!这些美食库珀俯首可取,万一它用鼻子嗅,舌头舔,那客人该怎么办呢?我可是真有些洁癖。正疑惑间,库珀一觉醒来,可能真有些饿了,朝着茶几看了看,然后面带祈求走到女主人面前。主人也心领神会,起身从盘子里拿了两块糕点,并示意库珀坐下。库珀听话地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就像一个小孩子。吃完之后,这个姚明式的巨人又朝洗手间方向走去,不一会便传来洗手间哗哗的冲水声。这无意间解决了困扰过我好长时间,却又难以启齿的疑惑。事后我才知道,库珀上过专门的学校,颇有教养,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再以后,和库珀交往多了,连我这个一度“见狗色变”的人,也似乎完全理解了西方人乐于养宠物的习惯:他们乖巧,聪明,体贴,忠实,憨厚,睿智,幽默……让人或生爱怜,或感温暖,相生相伴,一幅和谐,恬静,美好的画面!“它们其实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朋友夏娜总是如是说。
在国人看来,宠物是畜牲,这当然毫无疑问。但在物质生活高度发达的国度,和宠物打交道,如果完全视之为畜牲,交往注定会遭到失败。想探究人和宠物情感渊源,无疑是困难的,也是复杂的,或许源于对生命的尊重,或许源于对情感的诉求,或者在他们看来,宠物本身就是一块真诚的试金石。在这里,如果宠物不喜欢你,你同主人的缘分恐怕也不会走得很远。据说,我当初遭受狗咬后,我两个哥哥拿着棍棒,想讨个说法。离奇的是,那条狗自知理亏,当即就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狗虽为狗,宠物虽为宠物,但有时却比人更懂道义和廉耻,恐怕这也是他们喜欢宠物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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