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节日之夜

    这十多年来，在国内，我过不过圣诞节和新年好象都无所谓，因为我们国家还是缺少跟圣诞节和元旦有关的整个社会文化的节日气氛 。而在我留学巴黎的那几年，过圣诞和新年，则有着另外的一种氛围，大环境的热闹中，也透出小环境的忧伤。

    于是，找出当年写的一篇关于“过新年”的文章，复读之后，一种怀念之情便油然而生。

                         元旦的不眠之夜

    那是在巴黎的蓬皮杜文化中心，图书馆里人越来越少了。从学校开始放假的那天起，阅览厅中的读者就一天比一天少。平时里经常“人满为患”的大厅中，眼下只有稀稀朗朗的几个人影，让人坐在那里就提不起精神来。我喜欢在“客满”的图书馆中工作，当大厅中轻轻地回响着嗡嗡的低语声、嚓嚓的脚步声，沙沙的翻书声，这时，我的注意力便能高度地集中起来，投入于思索、分析、归纳、理解之中。可现在，冷冷清清的图书馆，安静得让人难受。

                          蓬皮杜文化中心的图书馆 

     放的是圣诞和新年假，从12月22日起，一直放到1月7日。其间一共有三个节日要过。按照法国人的习惯，圣诞节一般是家人团聚，12月24日平安夜，在满大街辉煌的灯火中，人们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回家吃团圆饭。通常，那顿饭要吃很长时间，一直延续到将近午夜时。然后，去教堂的去教堂，不去的则留在家中，孩子们则等待礼物……而元旦的新年之夜，法国人喜欢和朋友一起过，吃了晚餐后，兴致一来，便在客厅里跳舞、聊天，辞旧迎新……第三个节日是1月6日，Epiphanie，一般翻译为“主显节”，为纪念东方三王来朝拜新生的耶稣，这是个小节日，没兴趣的可以不去管它，有兴趣的则热闹一下：做一个或买一个蛋糕类的甜点心，甜点中有一粒或两粒硬豆子，或者也有用小瓷人代替的。众人（可以是家人、亲戚、朋友、同学）分享，拿刀把甜点分着切了，一人一份，看谁吃着小蚕豆，谁就是当晚的国王（或女王），可以戴上纸做的王冠……

主显节的蛋糕与王冠

    放假了，法国同学自然非常高兴，可以回家过节了。但像我这样天涯孤旅的外国留学生，则不免要在异国他乡，备尝“佳节”中的“思亲思乡”之情了。

    回头翻了翻日记，发现我在法国过的四个元旦之夜，分别是四种过法。过法固然不同，但意思是一个：为过节而过节，熬，度，过，忍，扛，对付，将就，非要把这节过过去再说。

    第一年元旦，我初到巴黎才两个月，刚刚买了一台二手的电视机，便跟另一个出国进修的中国同学一起看电视新年晚会节目。日记中这样记叙：“看电视，有红磨坊的歌舞晚会。我看这种节目跟中国的春节晚会差不多，但法国几家电视台都有类似的节目，而我国的电视台则显得力量不足。这种看电视守岁的做法，颇有些像我国的习惯。”看电视，当然是解闷，别的任何事，哪还有什么心思干下去嘛。何以解忧，惟有电视！（不过，多年后回顾这段日记，发现如今我国的电视台力量已经相当的足，好几家同时都有文艺晚会，这早已不稀奇了。我们赶超得真快呀！）

    第二年元旦前夕，我们几个朋友约好，开车去郊区，到朋友的朋友家聚会。带去的鲜花和威士忌得到了应有的感谢，而中国春卷和酥糖则确实大受欢迎。聊了一会儿后，朋友的朋友自然也就成了新的朋友。第二天补记的日记是这样写的：“晚上，在主人家中大约聚了十五六人，都是帕斯卡(Pascal)和伊薇特(Yvette)的朋友，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时至午夜新年来临时，就互相拥抱、亲吻，互贺新年好。大家在小小的客厅里跳起了舞，一直到下半夜。孩子们都困得支撑不住去睡觉了。我们也都哈欠连天……”我还记得，当新年钟声响起来时，朋友们一起举起香槟酒痛饮，同时还用手指沾几滴酒，在互相拥抱时，抹到对方的耳朵上，以示祝愿。一年来，在法国的学习取得了进展，学位资格论文已经通过，平时的日子也过得塌实，学习、工作、旅游，绝无浪费时光的日子，于心无愧。但一到节日，总是不免想家。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第三年，元旦又到，我们几人商量好，一定要观赏巴黎除夕的夜景。来到火树银花的香榭丽舍大道，见到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我的心中竟莫名地激动起来。沿街而行的人中，居然有人一手拎着酒瓶，一手端着香槟酒。有人还放起了鞭炮。让成堆的人提心吊胆。零点还差几分种时，街上的人开始欢呼起来，烟火夜越来越多了。合着人们齐声数着“六……五……四……三……二……一……”新年钟声响了起来。香榭丽舍大道沸腾了，火光映红了天。有人唱歌，有人跳舞，平时里闷声不响的汽车喇叭被摁得“叭叭叭”直响。有一些满口俚语、高中生样子的小伙子，围住了另一帮姑娘，非要亲一下不可。她们看来也是高中生，不过打扮得格外惹眼，看来也有招惹异性之心。元旦之夜在大街上死追着异性亲吻，这恐怕不会列入性骚扰之例。法国人都这样，天性浪漫而已，又是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何以解忧，惟有热闹！

    在最后一趟地铁回家的车厢中，我已经困得沉沉入睡，日记没有记。

    第四年的元旦……

    疲劳了，麻痹了，沉醉了，兴奋过度了，忧愁自然会消失。但一觉醒来，新的一年开始，如若没有事业的责任，没有理想的追求，你仍然会觉得孤单、寂寞。元旦休息一天，1月2日上午，我又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图书馆中。何以解忧，惟有书卷！不，除却电视，除却杜康，除却热闹，还有书卷可解我忧，还有……一年才刚刚过了一天，前面还有三百六十多天。我需要工作、努力，去完成学业，去增长学识，有了朋友香槟酒的祝愿，我一定会成功！

写于1999年年底